文／駱明（體壇加總編輯）

我曾在《米蘭體育報》上看到過一句經典的話：“本場最佳是沒有上場的球員。”足球圈的定式是，每次遭遇重要失敗，教練總會受到球評家或球迷的質疑：為什么不用XXX；如果XXX上場，肯定不一樣……反正球已經輸了，這種假設死無對證，批評家們永遠立于不敗之地。正如國足負于伊朗后，很多人質疑里皮的人員選擇：為什么不帶XXX來阿聯酋，為什么上XXX，不上XXX……

如今，在《米蘭體育報》這個金句之后，我還想補充一句：“本場最佳戰術是沒有使用的戰術”。同樣是輸給伊朗后，很多人質疑里皮的戰術：伊朗如此強大，為什么里皮還主動出擊，導致被伊朗屢屢偷襲？為什么里皮不用穩守反擊戰術，這不是以弱克強的最好法寶嗎？

我想反問一句：里皮什么時候用過防守反擊戰術？

不是意大利教練都防反

里皮剛來中超加盟恒大，國人看到他的意大利國籍，就本能地誤解他是防守型教練。沒想到七年過去，還有那么多人連里皮的戰術風格都沒搞清楚。

里皮1994年上任尤文圖斯，第一個賽季就以整體足球+高壓逼搶讓全歐洲膽寒，橫掃意甲，第二個賽季又在歐冠決賽中阻止青春阿賈克斯衛冕。1/4世紀過去，里皮執教場次已近千場大關，穩守反擊從未成為他的常備戰術。

2006年世界杯是里皮的巔峰之作。已經有“平民化”苗頭的意大利隊，第四次捧起世界杯，7場比賽僅丟了一個烏龍和一個點球，后衛卡納瓦羅和門將布馮在當年的金球獎評選分列前兩名。如果你沒認真看世界杯，只看到這些數據，可能本能地以為意大利是靠傳統的防守反擊，但那支意大利隊一直是銳意進取，哪怕是對陣澳大利亞少一人，哪怕是半決賽對陣東道主德國，都在最后關頭勇敢進攻取勝。

也有人說，教練不應該隨機應變嗎？我想起了瓜迪奧拉，這些年他的慘敗場次非常多，無論是在拜仁還是曼城，經常被對方的防反打花。那為什么瓜迪奧拉一定要追求控球、追求進攻，導致被對手痛擊呢？偶爾“實用”一下，有什么不好嗎？

問題在于，如果瓜迪奧拉在某場比賽中“投機取巧”，他一定不會只干一次或幾次，嘗到甜頭后會經常這么干（如同執教曼聯后期的弗格森，歐冠中穩守反擊非常溜）。如此這般，我們也見不到那支踢法夢幻的巴薩了。

里皮并非防反高手，指望他在快退休時突然在關鍵戰役中使用防反，這怎么可能？里皮始終堅持他的整體+逼搶足球。他在國足最經典一戰是2017年主場勝韓國，當時里皮排出433，中場沒有一名純工兵，我看到陣容時，頗為里皮捏了一把汗，但最終國足1比0拿下韓國。

那場長沙大捷前，我也一直以為，身體有優勢、技術處劣勢的國足，面對亞洲強敵時只能打防反。感謝里皮，破除了我的成見。事實證明，只要教練足夠好，一幫“糙哥”也能踢出體面的足球（正如貝爾薩調教利茲聯），只是，我們很難再碰上里皮這么好的教練了……

如果國足真用防反？

足球無法假設，不過我還是想推理一下，如果里皮按照批評家們說的，本場用防守反擊會怎么樣。

很多人拿世預賽國足主場對伊朗的0比0舉例，證明國足打伊朗用防反還行。但那是小組雙循環，向來保守的奎羅斯求和即可，在沈陽糟糕的草皮上，伊朗進攻意愿根本不強；而這次相遇是淘汰賽，伊朗不會甘于平局。國足歷史上打穩守反擊最成功的階段是1997年十強賽，首戰2比4敗于伊朗后，戚務生祭出“三中衛”，以穩守反擊戰術一度起死回生。但作客伊朗一戰，還是1比4慘敗，無他，伊朗身體和技術都碾壓國足，亞洲只此一家。

不妨看看上屆亞洲杯的國足主帥佩蘭。小組賽三連勝，一片叫好聲。結果八強戰對澳大利亞，場面被壓制，佩蘭被批“保守”。世預賽40強戰客場對卡塔爾，佩蘭再次排出偏防守的陣容，0比1敗北，我現在還記得，對佩蘭的批評鋪天蓋地，佩蘭在帥位上也沒待太久。

即使里皮用防反，對伊朗輸球仍是極大概率事件，但風評可就完全不一樣了。現在這個輸法還能接受，畢竟蒿俊閔、于大寶和肖智們還是制造了不少機會，人們更多地怪后衛技藝不精，對里皮戰術的討論，也只是正常的“質疑”罷了。在體壇加用戶“給里皮執教打分”的調查中，打出10分和9分者各占25%，打8分者又占了30%，如此高分，可能在歷屆國足主帥中獨一無二。

而如果里皮用保守打法輸球？不被噴死才怪。佩蘭的例子就在上面，管你是不是小組賽三連勝，保守地輸球就是原罪。雖然人們說，防守反擊也是戰術的一種嘛，但追求漂亮足球，仍然是絕大部分球迷的天性。

里皮為什么如此憤怒？

與戰術、用人相比，里皮最后一戰最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是他的場邊舉動。馮瀟霆失誤后，他在場邊手舞足蹈，用手勢表示“有腦子嗎”，并迅速把馮瀟霆換下。以相同方式丟掉第二球后，他半場時在更衣室大發雷霆（相關閱讀：全景紀實里皮最后一日：怒砸休息室一度忘記作別）。丟第三球后，他憤怒地提前退場，賽后又說“今天不想感謝球員”。孤立地看這場比賽，我得說，里皮的舉動有點“失態”。畢竟國足隊員與他共同奮斗了這么久，馮瀟霆更是從恒大起便與里皮合作的弟子。

里皮為什么如此憤怒？只有一個解釋：他對這場比賽的看重，超出了我們的想象。我們都知道，這是他在國足的最后一戰，他早在亞洲杯前就確定不續約。但我們沒有意識到，這可能是他教練生涯的收官之戰。

里皮在近期采訪中說過，他未來“可能考慮一支離家近的國家隊”。但里皮挑選球隊非常慎重，2012年歐洲杯前，他拒絕過東道主烏克蘭的邀請，就是因為他覺得烏克蘭實力不夠。離開恒大后，他對接手國足也有猶豫，后來是“外部力量”強勢介入，才說動了里皮。

里皮上任后未能率領中國世預賽出線，但6場11分已超預期。里皮在中國也準備執行長期計劃，提拔了大批新人，但中國足球的窘境在于一代不如一代，中國杯慘敗于威爾士和捷克后，高層動了換帥之意，并接觸其他教練（相關閱讀：里皮沒有想過就這樣離開 好船長也難救沉船）。里皮當然知曉，故而停止了換血步伐，在亞洲杯上以老將為主，就為站好最后一班崗。

能在金錢和實力上滿足里皮的國家隊太少了。以里皮對于入主國足的猶豫，他未來能否找到合適的國家隊是個疑問。他當然知道，對陣伊朗勝算不大，這可能就是他的教練生涯告別戰！里皮本場的底線是“雖敗猶榮”，以如此方式丟掉三球，一代名帥是無法接受的。

一個功勛球星或教練，以一場殘酷的生死戰告別職業生涯，誰都不會淡定。2006年世界杯決賽是齊達內的告別之戰，有法國心理學家解析說，他的精神狀態不太正常，故而會踢出從未嘗試過的“勺子點球”，而在馬特拉齊挑釁之后，齊達內脫離了控制，一頭撞去。意大利奪得了世界杯，但最觸動人的一瞬，反而是齊達內走進更衣室前與大力神杯擦肩而過的身影。巧合的是，那場齊達內的對手正是里皮。

決賽次日，《隊報》頭版大標題是“永恒的遺憾”。不是每個英雄都能以勝利告別。如果中伊之戰真是里皮的最后一役，這場0比3可能是他的“永恒遺憾”。但正如齊達內一樣，遺憾的結局，無損于他的偉大。

再次謝謝您，里皮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