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機大戰”三周年，棋界早已滄海桑田

記者謝銳報道 三年前，2016年3月15日，圍棋界第一次“人機大戰”結束，人類棋手的代表李世石九段1比4不敵人工智能AlphaGo，人工智能首次亮相即展示出了如此強大的實力，從此深層次地改變了圍棋世界，甚至是顛覆。

在此之前，電腦軟件在人類高手面前不堪一擊。“人機大戰”五個月前在北京舉行的高端電腦圍棋賽中，云集了當時世界上實力最高的圍棋軟件，冠軍與連笑九段進行對抗，連笑讓四子，電腦依然抵擋不住，只有在讓五子的對局格中，電腦軟件才可能取勝。這樣的對局格，電腦軟件實力連業余5段都不到，遑論與職業高手平等對話。

然而，僅僅數月時間，AlphaGo橫空出世，破解了圍棋存在數千年的奧秘，原來科技界“50年內電腦軟件無法打敗人類高手”的預言頃刻間土崩瓦解。人工智能不再對圍棋中模糊的“勢”與現實的“地”判斷不清，這其中的模糊界限在過去普遍認為是電腦軟件的軟肋，也是人類的強項，人類憑借視覺、感覺，一眼就能確定的模糊價值，電腦卻無法去量化。

還有打劫，人類一教就會的道理，電腦軟件卻無法整明白。一方提劫后，另一方必須找劫材，然后再提劫。為什么要找劫材，又如何去找劫材？這都沒法跟電腦三言兩語解釋清楚……諸如此類，人類在電腦面前大可炫耀自身的優勢，直至AlphaGo問世。

AlphaGo突破了之前所有電腦軟件的局限，不僅將圍棋的所有模糊界限破解，而且還對圍棋中最難的厚勢和空曠的中腹價值理解超出人類，所謂“高者在腹”，人類高手追求數千年，但只有AlphaGo真正地做到了。

AlphaGo自身不斷進步的速度更是令人類遠不及。首次“人機大戰”第四局，AlphaGo出現了一個bug，成全了李世石九段“神之一手”，之后AlphaGo團隊對其進行修補，化身Master在網上橫掃人類高手，豪取60連勝。無論是什么樣的著法，在升級版的AlphaGo面前，儼然都是浮云。人類高手慘遭碾壓。

也正因為有“神之一手”，AlphaGo團隊決定在2017年5月舉行第二次“人機大戰”，以確定其修補后的AlphaGo能否輕松戰勝人類。在烏鎮舉行的第二次“人機大戰”中，AlphaGo3比0輕取世界圍棋第一高手柯潔九段，后者甚至當場落淚。一年前的他還能豪言：“就算AlphaGo能贏李世石，也贏不了我。”一年后，他輸得心服口服。

“人機大戰”的出現不亞于80年前，吳清源在日本棋界掀起的“新布局革命”，當時吳清源重新定義每顆棋子的效率，強調棋子的速度，顛覆了過去日本傳統圍棋的窠臼，一些流傳數百年的小目定式被重新定義，星位和三三的價值得以挖掘，棋盤為此擴大許多。一如日本圍棋取消了中國古代圍棋的座子制，解消了棋子的禁錮，讓棋子變得自由自在，價值放大。

自此，類似AlphaGo的人工智能風起云涌，AlphaGo論文公開后，加速度地拔高了全世界的圍棋AI水準，國內的絕藝、金毛、星陣，國外的Leela、DeepzenGo、ELFOpenGo等等，都能在人類高手面前橫行無阻。任何形式的“人機大戰”都已失去懸念，現在僅存的懸念是頂尖AI能讓人類高手幾子。大家都能接受的說法是：絕藝讓人類高手兩子，人類贏不了；讓三子，勝負有得一爭。

但不管是讓兩子和讓三子，在棋界都已經是職業高手與業余棋手之間的對局格了。

“人機大戰”過去三年的時間里，圍棋AI的著法被人類奉為圭臬，過去被職業高手們津津樂道的村正妖刀、千變大斜、大雪崩等超大型定式消失得無影無蹤，流行多年的中國流、迷你中國流、小林流等布局亦不復重現，唯一的理由是：圍棋AI否定了這些定式和布局，認為其扼殺了變化，忽略了棋子速度的價值。圍棋AI不會言語，但它們的做法卻與吳清源當年的“新布局革命”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如今的圍棋大賽對局，開局定型的極少，都早早地進入中盤對戰，雙方都在盡可能地最充分發揮每顆棋子的效率，而不是憑借定式、布陣等套路壓倒對手。圍棋AI告訴人類棋手，重新去認識廣袤中腹的價值以及每顆自由的棋子綻放的威力。

圍棋AI還改變了圍棋比賽的生態，過去棋戰沿襲日本模式，上午開賽，中午休息用餐，下午續弈，雖然激烈卻也從容。圍棋AI出現后，這種模式不得不修改，否則午休將是災難性的AI推演時間。因此，現在圍棋比賽大多于中午開賽，廢除午休，直至比賽結束。而且，對局中不允許攜帶手機，違者判負。

日本圍棋是個另例，至今仍有兩日制比賽。無論如何相信棋手們的道德操守，在巨大的利益誘惑面前，自律往往只是一個善意的謊言，就像相信人類沒有貪欲一樣。在圍棋AI決定圍棋最新技戰術的時代，日本圍棋“閑敲棋子落燈花”的文化范依舊淡定華貴，只是與圍棋AI主宰的競技漸行漸遠。日本棋手上次獲得世界冠軍還是2005年，14年過去顆粒無收，偶然乎？下一個14年極可能仍然一無所獲，必然乎？

“如果不能改變變化，就要擁抱變化。”圍棋AI帶來了巨大變化，3年時間比過去30年帶來的變化都要深遠得多，而圍棋界做得最好的，就是去擁抱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