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勤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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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足球,21歲海地少年阿內斯·德爾克魯瓦的人生故事將很難為人知曉。
和意大利人巴洛特利一樣,德爾克魯瓦也是在領養家庭長大的小孩。然而對比出生在意大利西西里島的巴洛特利,德爾克魯瓦甚至來得更遠,他出生在加勒比海國家海地,那里每次被世界提及,一定是發生了地震、海嘯、軍事政變或者大流行病。
德爾克魯瓦的生母尚能找到,她當初必定是因為窮困不得不把孩子交給慈善組織。
2歲的德爾克魯瓦和其他一些海地幼童一起坐飛機抵達法國巴黎,然后他們就分散去了歐洲各地的領養家庭。德爾克魯瓦的目的地在比利時和荷蘭邊境上的一個小村鎮,名叫Horendonk,這里有一對30多歲的夫婦多米尼克和里特。
他們已經有3個小孩:雙胞胎出生的大兒子杰夫和大女兒希爾琦,當時6歲,還有4歲的小女兒米蒂。他們原本想再要一個小孩,“但想到世界上有那么多需要幫助的小孩”,多米尼克和里特決定領養一個。
德爾克魯瓦的原名叫皮泰松·德西爾,到達領養家庭以后,他有了比利時的姓氏和名字。和很多虔誠的領養夫婦一樣,多米尼克和里特甚至沒見過小孩的照片,他們在布魯塞爾南站接到孩子的時候,看得出他在持續24小時的長途旅行以后非常累。
最開始的幾個月里,德爾克魯瓦常常因為害怕在半夜驚醒。但很快他就融入了這個溫暖的家庭,尤其是他發現自己處于3個哥哥姐姐的愛護之中,他開始綻放出自己歡樂的一面。他也展現出和同齡人很不一樣的天性:德爾克魯瓦不知道什么是緊張焦慮,他總是很放松。這或許是他成為優秀球員的重要條件。
哥哥杰夫在當地俱樂部接受足球培訓,姐姐希爾琦也踢足球。每個周三下午,半個村子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會來他們家附近的草坪踢比賽,熱鬧非凡,后來街鄰們湊錢送了他們一個球門。
德爾克魯瓦在哥哥姐姐身邊很快就脫穎而出,他學到的幾乎每種運動技能都會很快超越哥哥杰夫。姐姐米蒂上鋼琴課,他也跟著學,能夠自彈自唱意大利歌手Zucchero的很多歌曲。
經過幾個俱樂部的階梯,2013年,德爾克魯瓦入選了安德萊赫特少年隊,俱樂部讓他一邊踢球一邊在寄宿學校念書。這段時間曾是多米尼克和里特最為擔心的,擔心德爾克魯瓦獨自在外成長受到干擾和耽擱。但在家人的保護和敦促之下,德爾克魯瓦各方面進步不錯,學業沒有耽誤。
他剛剛和安德萊赫特簽下職業合同的前兩年,哥哥杰夫甚至搬來陪伴了他2年時間。2019-20賽季,德爾克魯瓦申請被租借去荷甲瓦爾韋克鍛煉。能夠亮相荷甲,一時間他成為整個村子的驕傲,每次瓦爾韋克去踢重要的客場比賽,例如對陣阿賈克斯或阿爾克馬爾,村里足足60-70人會包大巴去助陣。
倒是在2020年德爾克魯瓦返回安德萊赫特以后,這個習慣作廢了,因為村里人有的支持安德萊赫特,有的支持安特衛普,有的支持比爾紹特,有的支持布魯日。
德爾克魯瓦幾乎每周會有2次回到村子里看父母。他和遠在海地的親生母親已經建立了聯系,并且出錢資助一些貧困家庭,還扶持幫助窮人打井的公益組織。
比利時媒體認為,安德萊赫特主教練孔帕尼在德爾克魯瓦身上看到了自己。德爾克魯瓦擁有出色的身體條件和腳下技術,而且踢球方式聰明,是個天生的現代足球優秀中衛。本賽季他在安德萊赫特剛剛坐穩主力位置,11月11日,比利時國家隊主帥馬丁內斯已經讓他在比利時隊實現首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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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讀到、整理寫出這段故事的時候,歐洲各國正在重新進入對抗大流行病的封禁。一些國家如意大利采取的是局部封禁,嚴厲程度不一致,奧地利則采取了全境的封禁。
我所在的意大利托斯卡納地區在11月15日正式升級為紅區,即疫情最嚴重的地區,封禁措施也最嚴厲——盡管和3、4月份相比有了一些靈活變化,例如幼兒園和學校仍然開放,但增加了查體溫等程序,一旦有疑似立即檢測和隔離。
這是我們從未有過的一段經歷。3、4月份托斯卡納和意大利全國一樣也是全面封禁,但意大利的疫情集中在北方的倫巴底大區。托斯卡納的醫院從未滿員。但現在疫情在意大利全境爆發,托斯卡納的情況也比較嚴峻,我們甚至需要比3、4月份更加當心。
但某種程度上,隨著疫苗將要投產、反防疫態度的領導人將要結束任期等好消息傳來,以及歐洲各國醫治新冠手段的進步,目前的恐懼又無法和3、4月份相提并論。
對于我來說還有一個重要的利好:即使有封禁,足球賽不會停。我們還有球可看,有球可寫。在這樣的日子里讀到德爾克魯瓦的故事,毫無疑問讓人感到欣慰和鼓舞。我們知道生命本身是奇妙的,不管是每個人身上的潛質還是際遇。
如果德爾克魯瓦在海地長大,會有多少人相信他原本可以成為一個球星,甚至被視作孔帕尼的接班人?
和德爾克魯瓦的溫馨成長不一樣, 29歲法國球員盧瓦克·內戈的故事更有諷刺意義。內戈在2010年曾和格列茲曼、卡庫塔等人一起代表法國贏得了U19歐青賽冠軍,但錯加盟了意甲羅馬,職業生涯遭遇挫折,隨后途徑比利時,最終在匈牙利足球生根,加入了匈牙利國籍,又借FIFA改變歸化政策的春風入選了匈牙利隊。
正是他在歐洲杯預選賽附加賽決賽匈牙利0比1落后冰島的關鍵時刻替補出場,幫助匈牙利扳平了比分。一個黑人移民成了匈牙利闖入大賽的救世主和英雄,是對掏出巨資扶持足球的匈牙利總理歐爾班(下圖)巨大的諷刺,歐爾班的路線是反移民、強調種族和宗教純正……足球天生自帶平等性,且總是及時對偏見打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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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月份歐洲各國相繼關閉邊境的時候,曾有人不懷好意地宣稱,歐盟(或申根各國)堅持的內部開放和暢通,終于因為一場流行病而中斷了。這種論調不管是出于幸災樂禍的心理,還是出于對昔日歐洲各國彼此分割狀態的病態懷念,都很快就被現實打敗。
越是受困于封禁和隔絕,人們就越發懷念昔日那個人員可以自由流動的歐洲,還有四面八方關系越來越緊密的世界。疫情帶來的封禁像是一種極端體驗:如果讓本國和鄰國、和世界再度隔絕起來,有多少人會同意?如果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覺,現在已經算是體驗到了。
我很喜歡德爾克魯瓦的故事,因為這是一個沒有標簽的故事。它遠離了有關移民、種族問題的爭論,卻又閃現著巨大的人性光芒。在這個故事里,有愛就是全部,剩下的一切都變得次要。我認為對于今日世界諸多的爭議和問題,也適用同樣的道理。
德爾克魯瓦和哥哥杰夫即使不能見面,每周也會通幾次電話。最近一次杰夫打電話給他,問弟弟在做什么,德爾克魯瓦回答,“我在和盧卡庫一起玩FIF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