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向佟

“克羅斯一直都不是球盲過濾器，而是中階球迷晉級到高階球迷的最后那道大題。”

這么多年，在網絡上見過球迷各種高深莫測的可愛評論。上面這句，是最有格局最有創意的一句。

現在，克羅斯這道終極大題，把自己從德迷的題庫中移除了。跟隨德國隊作為歐洲杯十六郎結束又一次失敗的大賽之旅后，這位很多人眼中的中場大師，在31歲的年紀主動結束了國腳生涯。他當之無愧地得到了一些感謝和祝福，也不出所料地得到了一些感謝和嘲諷——后一類人，是感謝他終于走了。

優秀的劇務主任

質疑克羅斯的聲音，一直是球迷圈智者和“懂球帝”們收獲智商優越的重要源泉。大部分智者沒有發現“最后那道大題”的高端話術，“球盲過濾器”是最普及的表述。誰看不出克羅斯厲害，誰就是球盲。誰說克羅斯傳的是安全球，誰就看球費電。

什么是典型的克羅斯式傳球？（1）中后場區域與隊友橫向倒腳或回傳；（2）輕巧地把球短傳給前方近距離的隊友；（3）向兩翼分邊；（4）長傳轉移向場地另一側。

在智者們看來，上述第一類傳球是精妙控場，第二三類傳球是優雅組織，第四類傳球是大師操作。在皇馬和德國隊的無數場比賽中，克羅斯依靠這樣的傳球掌握進攻節奏，調配進攻路線，最終成為球隊取勝的功臣之一。人們夸贊，克羅斯“穩如狗”，90%以上乃至100%的傳球準確率信手拈來。

克羅斯也許是全世界發揮最穩定的球員之一。就在去年底，有那么一場比賽，克羅斯橫傳回傳精妙控場，短傳分邊優雅組織。最終，克羅斯全場傳球準確率100%，德國0比6輸給了西班牙。

往往，在本隊取勝乃至大勝的比賽中，以及本隊失利乃至0比6的比賽中，克羅斯的發揮并沒有本質區別。贏球了，智者們稱頌他是大師；輸球了，球盲們批評他只會安全球，是沒有創造力的中場減速器。

很多人說，踢過球的都知道，身邊有個傳球不丟的隊友是多么舒服。在一個擁有進攻天才和成熟體系的集體，克羅斯是中場令人舒服的一環，是他為天才隊友們搭建好施展才華的舞臺。少了他，就少了幾分秩序和安定。

克羅斯是個優秀的“劇務主任”。完成一部成功的作品，肯定少不了劇務提供的可口盒飯和無憂旅程。問題在于，當劇組缺少出色的劇本、導演和演員，他們并不會因為劇務主任采購盒飯中的宮保雞丁味香色美，而拍出一部好片。

之于克羅斯，當皇馬進入低潮，當勒夫陷入執念，他持續穩定的發揮就幾乎什么也改變不了。本屆歐洲杯首戰法國，克羅斯完成了100次成功傳球，包含不勝枚舉的標志性分邊和長傳轉移，然后什么也沒有發生。

克羅斯一直在優雅，一直在大師。但優雅和大師的成效，幾乎完全取決于隊友和對手的表現。球盲們指出，克羅斯可以成為一個成功團隊的有益組成部分，但他很難像勒夫篤信的那樣真正成為場上核心，很難對一支困境中的球隊施加正面影響。

穩如狗的大師球

克羅斯被認為是一名較為全能的中場。憑借節奏變化輕盈閃轉突破，是他間或完成的好戲。他被認為是一名遠射高手，在西甲有年均2.5球的產出，有13.8次射門可以帶來1粒進球的效率。

智者們認為，克羅斯最大的技能還是傳球。那么，克羅斯傳球的核心理念是什么？

穩，絕不輕易冒險。

要澄清，克羅斯當然不是只傳安全球。一名中場，一年幾千腳傳球，這個基數下，全世界應該幾乎沒有人完全傳不出威脅球。區別在于，美譽度積累到克羅斯這個份上，智者們會把他并不多見的每一腳好球膜拜為大師杰作津津樂道，比如打利物浦時，給維尼修斯的那腳過頂長傳。當下足壇，無數中后衛能傳出這樣一腳，但呂迪格們傳出來，人們甚至不會關心傳球的是誰，而克羅斯傳出來，人們會擊節叫好嘖嘖稱奇。再如一年前國家德比，克羅斯在左路一腳談不上高精尖的直塞，因其傳球前帥氣地高抬左臂，留下了“克羅斯指揮交通”的佳話。

而在絕對主體的組織型傳球中，克羅斯的長傳轉移會使用高飄慢的腳法，選擇安全的路線，多傳人，少傳空當。他的長傳很少像阿隆索等其他大師那樣穿透力十足，讓隊友形成直插對方腹地的機會。經常性地，由于球速偏慢，對方已經回防到位，隊友接到轉移球后只能回傳，全隊重新組織。

甚至，克羅斯的傳球并不是永遠那么舒服。作為一名以“穩”著稱的大師中場，克羅斯的致命傳球失誤回傳失誤貫穿于整個職業生涯。2014世界杯決賽給伊瓜因喂出的單刀逃脫懲罰，改變了克羅斯的人生軌跡；而2018世界杯對瑞典和韓國導致2粒丟球和1次誤傷友軍的致命失誤，以及在皇馬間或出現的各類妙傳對手，已不足以撼動克羅斯的威名。

失誤人人都有。如果智者們認為以少許失誤評判球員并不公允，那么，很不罕見的情形是，在那些計入克羅斯成功傳球的操作中，他時而會把球交給處于對手包圍中的隊友，隊友需要施展渾身解數才能保住球權；他的長傳轉移，時而把隊友送上刀山，逼迫隊友飛身出迎，或像面對長傳沖吊一樣奮力爭頂。更極端的時候，克羅斯在后場瀟灑地橫向長傳，奧德里奧索拉屁滾尿流接球被斷，導致自己受傷、對手進球。

有時，因對手陣線的部署或本隊發揮的限制，克羅斯長傳轉移的數量會打些折扣。但他總是能夠提供近乎百分百準確的基礎分球，他更有獨步天下的連續橫傳回傳的定力。這些球，單拿出每一腳，全世界至少幾萬名球員傳得出來。區別在于，克羅斯一場可以上百次這樣安全簡單地傳球。以這樣的傳球為核心任務的中場，全世界數不出太多。通過完成這項核心任務而譽滿全球，他是獨一份。

超凡的“厚臉皮”

持續不斷簡單安全的傳球有多難？能在0比6的噩夢中堅持簡單安全的傳球有多難？

非常難。這需要超乎尋常的定力。通常，一名擔負進攻職責的中場，連傳三四腳簡單球便會躁動不安，開始尋求向前輸送更冒險更有建設性的傳球，繼而失誤幾率陡增。克羅斯很清楚，當他開始尋求冒險傳球，他的成功率并無過人之處。多少次，他開場十幾二十分鐘后終于第一次向前場傳遞，直接失誤。

克羅斯有定力拒絕冒險的煩惱。超常的定力，源于他的性格。克羅斯從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從來勇于堅持并表達自我。所以，他在轉會皇馬后，一次次對拜仁揶揄嘲諷。所以，他在傳球失誤導致瑞典進球+隊友魯迪受傷后，說出了那句著名的“如果你在比賽中傳400球，那么總會有2球傳不到位”。這是一種超乎尋常的自信，一種“厚臉皮”的超凡品質。

厚臉皮，在洋人的語言中并非貶義。無數球員樂于自夸厚臉皮，這是排除外界干擾堅持自我的本錢。克羅斯，大概就是足壇臉皮最厚的球員之一。這張臉皮，這份自信，幫助他在順利的比賽中，用連續不斷簡單安全的傳球發牌、控場、調配全局。這張臉皮，這份自信，促使他在不順利的比賽中，用連續不斷簡單安全的傳球發牌、控場、失去全局。

同樣是這張臉皮，令克羅斯公開批評過薩內等隊友的場上態度，盡管在很多年中，克羅斯本人是德國隊場上態度最惡劣的球員之一，他堅持不懈地勻速小跑，持之以恒地散步回防。

必須贊美克羅斯的是，近期，特別是本屆歐洲杯，尤其是勒夫排出他與京多安這對“軟腰”搭配時，他的態度大為改觀，防守積極性顯著提升。本屆大賽，單場搶斷冠軍或攔截冠軍，克羅斯都當過。

在球盲看來，這樣的克羅斯，防守能力終于從不入流進階為二流，傳球組織能力則依然穩居二流。當然，他的心理素質，定力，臉皮，仍舊是超一流。

在德國，克羅斯的風格飽受爭議。2018世界杯期間，德國名記烏利·科勒曾向《體壇周報》透露，即便在國家隊隊內，隊友們也在議論，以克羅斯低碳環保的踢球方式，踢到45歲也不在話下。馬特烏斯作為德國乃至世界足壇歷史上最偉大的中場之一，曾經對克羅斯滿是溢美。但最近，老馬也開始質疑起克羅斯，“他將球從右傳到左很精準，但這種傳球無法為球隊創造任何空間。”

用了幾年時間，在克羅斯退出國家隊的前夕，馬特烏斯終于從一個懂球的智者變成了球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