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王勤伯
(1)
在討論東京奧運會開幕式相關爭議之前,我想回到里約奧運會。
如果我遇到里瓦爾多,對他說,我好想團結巴西人民,我在中國媒體上好好夸獎了里約奧運會開幕式……
里瓦爾多會不會這樣回答我?
——去你的,馬屁精!里約奧運勞民傷財,也就粉飾了幾天太平,我奧運會之前呼吁過全世界人民不要來里約,太危險了,奧運之后我還這樣呼吁……
如果我遇到里約奧運音樂總策劃維羅索,對他說,里約奧運音樂設計太棒了,巴西是一個偉大的國家!
維羅索會不會拿出自己在奧運開幕式演播間后臺抗議政府那張牌子,問我是音樂的粉絲還是國家的粉絲,讓我相信——巴西音樂的確很棒,國家是另一個話題?
(2)
東京奧運會引發的中文平臺網絡爭議,一個焦點是:群嘲對不對?
比較有代表性的觀點來自南京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政府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杜駿飛。
杜教授連發5條微博,例如:
“1、可以為北京2008驕傲,但請不要給凄風苦雨中的東京2021奧運送去群嘲。將心比心,心同此理。 ”
“5、很久以后,我們會發現,或許歷史對本屆奧運會最大的期待,早已不是錦標,而恰恰是‘更團結’。我個人由衷地期待,中國代表隊、中國媒體、中國網民,不僅僅看重成績,更看重在賽場內外展現中國人對人類共同價值的關懷,在每一個細節上呈現出中國人與全世界人民心手相連、守望相助的精神。在這個危機深重的世界上,我們自己先做到這一點,很重要、很重要......做到了這一點,抵得過千萬句唇槍舌劍。”
然而我認為,杜教授其實并沒有搞清楚一點:如果在此時此刻想要團結日本人民,和日本人民“手相連、守望相助”,群嘲或許才是正確的,批評是有益的,虛偽的贊美、儀式性的示愛才會真正讓日本人難過。
(3)
從里約到東京,連續兩屆奧運會都存在一個類似的問題:由于社會形勢和申辦時大相徑庭,民眾支持率銳減。
疫情卷席而來,這一問題在東京尤其凸出,普通的調查顯示有2/3的日本國民不支持奧運,個別調查甚至達到80%的不支持率,就連巴赫都報怨日本“內宣不力”。
很多的街頭采訪都佐證了調查結果,日本人絕不是興高采烈、夾道歡呼迎接奧運的到來。相反,更多日本國民希望奧運取消或者延期。如同我在第一篇專欄《被捆綁的東京奧運》所說,最終是國際奧委會的壓力使得奧運不得不舉辦。
而日本到底又有多大的凄風苦雨?
作為上億人口的國家,日本新冠案例日增人數還在3000-4000區間,這和英國的日增萬人級別差距巨大。就連巴赫也承認,沒有像溫布利球場一樣大規模開放,選擇閉門奧運,是日本政府的決定。
但這同樣無法消除日本民眾的不滿,及至開幕式,仍然有大批民眾當街抗議,要求巴赫滾蛋。
里約奧運時,當賽事已經展開,來自民間的反對聲立即消解。巴西人繼續抗議,但和抵制奧運沒啥關系,是回到了2014世界杯一樣的套路,在賽場用國罵招待本國總統。
但是,東京奧運主辦國社會的抵觸情緒并不會隨著賽事的展開立即消除。日本人在不情不愿之中,有意無意地為本屆奧運留下了諸多嘲點。嘲點將在奧運進行過程中一個個浮現。
例如,奧運村紙板床是絕對有意的安排,根本不存在優質床不環保的說法,因為好的床鋪是奧運結束后可以回收和賣掉的,而且使用壽命會很長。就是要讓你們睡不舒坦、搞不爽快!
開幕式呢?如果你覺得昏昏欲睡或者受到了不太舒服的感官刺激,到底是因為你不懂日本文化,還是別的原因?
或許可以聽聽北野武對開幕式的批評。
且讓我們不去相信開幕式是另一個預設的嘲點,但它似乎沒有理由只得到贊美而不收獲批評與嘲諷。
(4)
杜駿飛教授的觀點有一個預設的出發點:我們每一個人涉及他國的言行,都是國與國的關系。他的第5點完全是圍繞這一預設的論述。
從這一點上我讀到了我和上一代人不可愈合的距離。在我看來,他們所極力反對的很多事情,恰恰是他們在不遺余力地去做的。
對我來說,那些公開表達自己反對奧運會舉辦、對東京奧運會態度冷漠的日本人,是我想聲援和團結的日本人民。就像那些公開抗議福島廢水排放太平洋的日本人,他們是日本的世界使者,是我感謝和支持的(部分)日本人民。他們的態度是誠實的,他們的要求是合理的,這是我可能團結他們的基礎。
我如何團結和聲援他們的誠實?
第一,我不會因為巴赫在閉幕式上肯定性的致辭而忘記日本社會對奧運的不支持態度,更不會因為奧運賽事在福島舉辦過而淡漠于福島廢水可能殃及全人類。
第二,我想誠實地表達自己對開幕式的看法:看了幾個片段,都沒有興致和胃口繼續看下去。同時我堅信,我的這些負面看法和是否團結日本人民毫無關系。
第三,我沒有參加對開幕式的群嘲,因為7月23日那天我正在對自己生氣。當時我的心思都在鄭州、河南,我看到網上有一些緊急求助信息、有益的逃生技巧,我想轉發,但又聽說過多的轉發會導致真正需要這些信息的人面臨手機信息過載的問題,于是我的轉發量遠遠低于自己所想,困惑和不安中,我覺得自己其實是個沒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