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全媒體駐意大利記者 王勤伯
24歲的白俄羅斯運動員齊馬努斯卡婭的故事,是巴赫萬萬不想遭遇的,但偏偏就在東京奧運會期間發生了。
鑒于國際奧委會對此事的調查尚無結論,我們在這里暫時不深入討論。事情本身有著錯綜復雜的背景原因:
——一年來,眾多白俄羅斯運動員參加了反對獨裁者盧卡申科的活動,甚至拍賣自己獲得的獎牌支持反對派,有多名(前)運動員入獄。
——白俄羅斯奧委會主席小盧卡申科,被認為是鎮壓反對派的核心人物之一。他還遭到多項國際制裁。國際奧委會也無限期暫停了白俄羅斯官員在奧運大家庭內部的活動資格,理由是該國未能足夠保證運動員的安全。
——在本屆奧運會上,齊馬努斯卡婭被臨時要求參加自己從未跑過的4x400米項目,背景是白俄羅斯有其他運動員在禁藥問題上未過關。
在過去的奧運會等體育大賽中,來自古巴、海地等國的運動員脫團消失的案例屢有發生,但像齊馬努斯卡婭一樣,在奧運會期間公開抗爭尋求庇護的案例卻格外少見。
巴赫算是比較平穩地處理好了這件事,盡管聯合會難民署也立即介入,但齊馬努斯卡婭不必像其他難民一樣進入難民營無休無止地等待。她立即得到波蘭和捷克的邀請,并最終在波蘭使館官員陪同下,踏上了前往波蘭的旅途。
這件事當然令人想起奧運會上的難民代表團,以及連續2屆奧運會開幕前后被熱炒的“最美難民”。這是巴赫頗為得意的一個創意。而事實上,這只是奧林匹克一個大漏洞上的漂亮小補丁。
參加奧運會,其實是一種全球性的層級制度,運動員的主要來源是各國奧委會的層級選拔。從奧林匹克運動的開展和普及角度,這是行之有效的一套體系,充分調動了各國的參與積極性,也打破了由各種歷史和現實問題造成的壁壘。
不可忽視的是,國際奧委會徹底放權給各國自主選拔體系,也必然導致運動員的選拔受到各國國情的影響。而世界上有很多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無法進入本國的選拔體系。有人因為政治原因被剝奪了資格,有人因為流落他鄉,同時又無法獲得所在地的身份……
成立難民代表團到底能夠在多大程度上解決這一問題?兩位伊朗運動員的經歷可以提供佐證。
男子81公斤級柔道比賽中,贏得銀牌的蒙古運動員莫拉伊原本來自伊朗,代表伊朗參加了2016里約奧運會,2018年,他還在巴庫柔道世錦賽上奪金。但2019年,伊朗官員要求他在世錦賽半決賽棄賽,避免在決賽遇到以色列選手,莫拉伊表示拒絕。受到嚴重威脅后,他在半決賽故意輸給了對手。賽后他逃往歐洲,并要求政治避難。
作為知名運動員,莫拉伊最先就是代表國際難民隊參賽。但由于這個隊伍本身的經費相當有限,成立的目的是裝飾性質的,根本無法為莫拉伊提供優秀運動員需要的全方位支持。所以莫拉伊很快就選擇加入蒙古國籍,因為蒙古為他提供了不錯的待遇。因此這次參加東京奧運會時,莫拉伊就同時擁有兩個身份:難民身份和蒙古國國民身份。
另一個伊朗運動員瑪麗亞姆(Maryam Sheikhalizadehkhanghah)則幾乎無人知曉了。她之所以引發注意,僅僅因為她的姓氏,是東京奧運會所有參賽者里最長的。
她并不是難民身份,因此更加悄無聲息。但她的履歷又完全符合難民代表團所需要的各種特征。瑪麗亞姆從小就喜歡游泳,伊朗國內對女性參加游泳訓練和比賽有著各種嚴格的限制,參加國際游泳比賽是很難實現的。于是,2019年她和父母去了阿塞拜疆,代表阿塞拜疆參加各種歐洲賽事,最后來到了東京。
今日世界,很多對于“難民”的印象徹底兩極分化。一方面來自歐美極右網絡的宣傳,把難民視作十惡不赦的人類垃圾;另一方面則是國際奧委會提供的“最美難民”勵志童話,游泳自救那段童話就像敘利亞版的魯濱遜漂流記。
事實是,難民從來就是人類歷史和現狀的常態。不僅戰爭可以產生難民,也不僅是政治壓迫可以產生難民,天災和瘟疫都可能制造大批難民。不僅是非洲窮國或遭遇經濟封鎖的國家可能產生難民,富裕的地區也可能出現,例如澳大利亞近年就多次拒絕過持短期簽證的中國臺灣居民避難申請,這些人的避難理由是“不堪本島黑道暴力討債”。
難民引發注意,總是在他們跨越國境之后,尤其是在跨越國境,進入到更發達的國家以后。這導致另一個巨大的誤解:把難民完全等同于“非法移民”。然而事實是,難民首先是“內難”,大多數“難民”其實已經在本國被消化或消滅了,當他們跨越國境形成“外難”,一定是“內難”的現實已經無法收拾。
等待難民的從來不是鮮花和面包,盤剝、奴役、羞辱、匱乏和歧視是大概率事件。前南斯拉夫地區的難民子弟征服了瑞典足壇,幾乎每個瑞典超、瑞典甲球隊都能找到他們的身影,但伊布拉希莫維奇從未停止在為難民子弟受到的歧視和不公進行抗議。
2018世界杯的亞軍克羅地亞隊,更是一個難民故事扎堆的球隊。在德國長大的曼朱基奇并不想回到巴爾干,但因父母的庇護期結束,無法延續在德國的居留,他也只能隨全家搬去克羅地亞。
有中國球迷看到瑞士等國在歐洲杯的成就,認為這是就歐洲各國都在大搞歸化的結果。其實這僅僅是最近幾十年,一波又一波移民潮和難民潮的反映。一些國家對移民和難民消化較好,移民和難民二代成功融入當地社會,建立了認同并取得了身份,并不是刻意為了國家隊成績進行的歸化。
了解難民的現狀,其實是了解一場濃縮的人類歷史。只是今天的人類歷史,早已被國別、文明進程等概念壟斷,每個讀完《圣經故事》的人,都覺得自己乘坐高速火車到達了今天,而難民卻還在2000年前的出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