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王勤伯
按照巴西著名統計學愛好者特里斯唐·加西亞的研究,巴西隊在馬瑙斯4比1戰勝烏拉圭后,在世界杯南美區預選賽上積分達到31分,已經提前6輪進入了卡塔爾世界杯(因故中斷的對阿根廷主場比賽不包括在內)。
加西亞喜歡構建各種模型,但這次他使用的是一個非常簡單的算法:南美10強雙循環預選賽,歷史上第4名最高積分是2002年的巴拉圭30分,巴西已經超過了這個最高積分,所以穩穩進軍卡塔爾。
巴西輿論最高興的當然不是進軍卡塔爾,而是蒂特的國家隊在4比1戰勝烏拉圭的比賽中踢得相當精彩,算得上是巴西人想要看到的國家隊——有組織,節奏快,有創造力,有個性發揮也有整體配合。
歐化足球在巴西走向失敗
可以看到,在2018年世界杯失利之后,又經歷了兩屆美洲杯,蒂特的國家隊不僅在人員方面有了很大的改變,而且在技戰術思路上也改變很大。
如果把2018年的巴西隊稱作“蒂特一期”,現在的巴西隊稱作“蒂特二期”,可以看到,“一期”是比較死板的歐式4231(或433)踢法,非常強調球員的位置感。在這個環節上,蒂特已經是巴西最有調教能力的教練,但1/4決賽對陣比利時失利,不僅可以看到少了個別球員(卡塞米羅)球隊運轉即大打折扣,而且正是因為比較死板,在對手的強大沖擊之下應對性很差。
“二期”在名義上仍然是4231或433,但實際已經變得更像巴西足球傳統的424,尤其是在進攻的時候,兩個邊衛壓出往中路收緊和法比尼奧組成三中場,弗雷德前壓,和瓜迪奧拉曼城進攻時的2314很相似。
但給蒂特制造了思路轉變的人物并不是瓜迪奧拉,蒂特從未在瓜迪奧拉那里找到關于熱蘇斯最好的使用方法,他像瓜迪奧拉一樣信任費爾南迪尼奧更讓巴西隊在2018世界杯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給蒂特啟發的,是2019年中途上任帶領弗拉門戈贏得解放者杯和巴甲冠軍的葡萄牙教練若熱·熱蘇斯。熱蘇斯一到弗拉門戈就否定了4231/433教條,他認為布魯諾·恩里克和加布里埃爾·巴爾博薩就像生來就喜歡在一起配合,必須靠得很近才能發揮出威力。弗拉門戈踢的是復古式的424,支援兩個前鋒的是突破能力極強的烏拉圭國腳德阿拉斯凱特和巴西人埃韋通·里貝羅。
過去10年多,歐洲足壇對雙前鋒的否定是主流,傾向于認為4231/433才能實現丟球時對球場的最佳覆蓋,形成及時的攔截,巴西足壇也普遍采納了這個理念。說得更直白一點,就是防守時4231迅速轉化為9+1,強過442/424迅速轉化的8+2。
但是熱蘇斯認為,這是西班牙制造的“位置足球”,他更喜歡進攻球員跟隨比賽形勢的自由流動,用進攻去讓對手被動,讓對手即使由守轉攻也很不舒服,關鍵是懂得如何控制局面,懂得如何應對緊急情形。四前鋒對防守的參與,更多體現在丟球后合理的回追路線和協防,而不是位置問題。2019解放者杯決賽堪稱熱蘇斯指揮的經典,0比1落后河床,熱蘇斯派上多名進攻球員,但球隊沒有失去平衡。
葡萄牙人熱蘇斯啟發巴西教練
蒂特對熱蘇斯理念的學習非常明顯。一直到2019美洲杯,他使用的還是之前堅持的歐式4231。但是2019年下半年弗拉門戈在熱蘇斯帶領下取得勝利以后,蒂特不斷召入弗拉門戈球員,弗拉門戈有半個陣容入選過蒂特國家隊的名單,這在過去十多年的巴西足壇是無法想象的。而且,加比球、里貝羅等人不僅成為巴西隊常客,還頻繁獲得出場機會。
可以說,蒂特幾乎是自己推翻了自己。在2018年以前,巴西隊就像一個論資排行的地方,越是效力歐洲豪門的球員越有可能踢上主力,而巴西國內俱樂部的球員,除了蒂特在科林蒂安帶過的嫡系門將卡西奧和右后衛法格納,其他人極難入選。但是在最近兩年,弗拉門戈是國腳大戶,帕爾梅拉斯、米涅羅競技也有球員入選國家隊。
熱蘇斯談到執教巴西的經歷時非常謙虛,他說在巴西領悟到了很多內容。對于巴西足球,他認為巴西球員在有球的情況下的比賽能力是無與倫比的,而且這是他們從小就學會且經過千錘百煉的功夫,需要用心去加強的是無球移動能力。
這一點也是熱蘇斯給蒂特們帶去的一大啟示。過去很多人認為是巴西球員熱愛進攻,不愛防守,但是熱蘇斯認為無球能力需要加強,不僅是防守時的無球能力,還包括隊友拿球時無球隊員的移動能力。
甚至可以認為,正是蒂特思路轉變,拉菲尼亞這樣的球員才獲得了在巴西隊大放異彩的機會。按照過去的論資排行,“仍然”效力于利茲聯的拉菲尼亞順位非常靠后,他完全可能像自己經紀人德科一樣(歸化葡萄牙),在26歲等不到巴西隊的召喚最終選擇意大利。
蒂特現在的戰術體系格外適合拉菲尼亞這樣的球員,球員擁有很多的自由發揮空間,但是球隊整體不會因此變得散漫。巴西隊對烏拉圭的4比1精彩絕不僅僅在于4個進球,而是全場制造了很多次機會,如果不是烏拉圭運氣不錯,同時門將發揮出色,這場比賽甚至可能成為烏拉圭足球的“亞馬遜叢林血案”。
斯科拉里對巴西足球造成巨大傷害
蒂特在職業生涯早期受益于斯科拉里知遇之恩。90年代的斯科拉里在巴西格外時髦,他高舉“去巴西化”大旗,要把意大利足球為代表的歐洲足球移植到巴西。斯科拉里從1990年代到21世紀初取得過不小的成功,在巴西隊他為3R的自由發揮建立了很好的中后場保護體系;在葡萄牙,他又把現學現用的4231用得很好。蒂特和斯科拉里都是南方人,意大利后裔,對斯科拉里當然推崇,斯科拉里執教葡萄牙國家隊的時候,蒂特也去旁觀進修過。
但是斯科拉里也給巴西足球造成了巨大的損害:人們不再去尋找真正對巴西足球有價值的內容,而是生搬硬套歐式理念,甚至有越來越多的自卑感,如果巴西沒有踢好,那么一定是技戰術紀律不過硬,是學習歐洲不夠徹底。
因為私人原因,蒂特和斯科拉里2010年代最開始幾年鬧僵了關系,斯科拉里罵蒂特是個“忘恩負義之徒”。實際上,如果要總結蒂特在2018世界杯的失敗,其實一個很大的原因是“去斯科拉里化”還不夠徹底。
蒂特使用的巴西隊班底有很大一部分沿襲自2014世界杯斯科拉里的球隊。尤其是在中場,那是巴西足球“功能型中場”最盛的一個時期,而喜歡4231的教練幾乎看不到在雙后腰位置放置其他類型球員的可能。
這里也體現了巴西足球近年在和歐洲交流中陷入的一個困境:把理念視作僵化的教條去吸收。相反,是熱蘇斯這樣的歐洲教練在靈活性方面為巴西人提供了示范。蒂特在2018世界杯上絕對不愿嘗試讓馬爾基尼奧斯踢后腰(對比利時代替停賽的卡塞米羅),但后來圖赫爾為他做出了一系列示范:當馬爾基尼奧斯踢后腰的時候,他也是全世界最好的后腰之一。
10月份的世界杯預選賽,巴西隊的最大發現不僅有拉菲尼亞,還有法比尼奧和弗雷德。這兩人組成的中場,效率甚至好過之前蒂特固定的“卡塞米羅+另一人”。法比尼奧不一定就此取代卡塞米羅,但一定可以構成巨大的競爭。
雷納托·高喬和加比球
很有趣的是,巴西隊在世預賽上踢出讓國人喜歡的足球之前幾天,72歲的斯科拉里從格雷米奧下課了。格雷米奧是前主帥雷納托·高喬留下的孤兒,近年連續打進解放者杯四強,培養也賣出過多名國腳(阿圖爾、埃韋通)。
高喬看不慣巴西足球的全盤歐化思潮,他說過,“懂球的巴西人在海灘上玩球,不懂球的去歐洲進修”。習慣了高喬控球打法的格雷米奧,球員們根本受不了斯科拉里的“歐式”戰術,斯科拉里下課前,和更衣室已經水火不容。
蒂特在不久前抱怨過,巴西隊近年和歐洲球隊進行的熱身賽太少。這其實不是巴西足協運作不力,因為想和巴西打熱身賽掙門票錢的歐洲球隊一大堆,而是歐國聯“整合”了歐洲球隊的熱身賽檔期,導致巴西很難找到連續和強隊過招的機會。
當然,巴西在這段時間里完成了技戰術轉變,和歐洲球隊碰得少到底是好是壞誰也說不清楚。歷史上歐洲球隊覺得巴西很難對付,一個重要原因恰恰是平時和巴西見面太少了。任何一種技戰術體系都是剛剛推出的時候最有摧毀力,不管是瓜迪奧拉的巴薩還是弗利克的拜仁,一旦和對手打多了,有人找到解法,之后就會有很多對手效仿。沒有人能夠肯定,歐國聯讓歐洲和南美球隊形成事實上的隔絕,到底對歐洲球隊是不是絕對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