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霍爾頓
到了70年代,這種刻板的表演風格逐漸改變,主要歸功于1976年因斯布魯克冬奧會金牌得主約翰·庫利和銅牌得主托勒·克蘭斯頓的努力。庫利在節目中注入了古典芭蕾元素,利用雙臂充分表達音樂,延伸雙腿,但他的滑行相當薄弱,為解決這一難題,他與意大利名教頭卡洛·法西合作,后為強化跳躍能力,他又攜手古斯塔夫·路西,最終在1976年同時問鼎世錦賽和奧運會。克蘭斯頓則走得更遠,他無法克服滑行弱點,只能依靠更多奇技淫巧來擊敗競爭對手庫利,因此他在比賽中執行需要更大靈活性的后仰旋轉等技巧,這在之前被視為女子花滑運動員的領域。
約翰·庫利(左)和托勒·克蘭斯頓。
穿成燈球即是反陽剛?
亞當斯寫道:“他們了解自己的音樂,關注身體線條的細節,當然不允許盛行的男性氣質觀念削弱他們的創造力。因此他們整個職業生涯都在努力爭取在一項審美膽怯化的運動中得到認可,對抗狹隘且流行的男性身體應該如何在公開場合移動表演的想法。”
克蘭斯頓在回憶錄中提到了將巴洛克風格帶到冰場時的阻力,“在那個男選手打扮成領班模樣,著襯衫、領帶和緊身斗牛士西裝表演自由滑,而且雙手不被允許超過肩膀的年代,我是一個叛逆者。我發明了男性服裝上的珠子、雙手過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全新的、不同的,震驚了‘衛道士’們,我也因此受到懲罰。”雖然他和庫利能夠贏得獎牌,但這并不能阻止專業人士對他們的風格表達不滿,在沒有電子打分器的年月,評委們為了抗議他們的表演風格而拒絕將打分牌舉過肩膀。當時一名電視主播這樣描述克蘭斯頓的加拿大隊友羅恩·謝弗:“現在我們將看到更爺們的表演。”
一位德國作家在回顧1976年冬奧會時這樣描述庫利和克蘭斯頓,“如果英俊的托勒和優雅的約翰穿上一條小裙子,他們就能成為本屆奧運的女子花滑冠軍……之前從沒有男人滑得如此女性化。”大多數運動的影響方向都是從男到女,男性通常被視為體育運動的創新者,而女性則在一項運動創立很久以后才被允許參加,她們就像是在進行一場永恒的追趕游戲。但在花滑里,女性存在在一開始,參見早期畫作,均有女性同男性一道滑冰的場景。雖然因性別而受到過參賽阻力,但女性和男性的滑冰歷史一樣長。你可以將她們單獨歸類,但無法抹殺她們的影響力,就像在女性項目中能夠看到男性影響一樣。
琳達·弗拉蒂安(左)與克蘭斯頓
庫利和克蘭斯頓對男子花滑產生了立竿見影的影響,1977年全美錦標賽得主斯科特·克拉默在自由滑開場便將雙臂舉過頭頂,這是該項目發生變革的一個微小而重要的標志。此時,男女服裝同樣興起變化,雖然克蘭斯頓認為自己將珠子引入了男子花滑服飾,但琳達·弗拉蒂安才是真正的潮流發起者,她將迪斯科元素注入冰場,用以裝飾夜生活服裝的水鉆和珠片出現在了花滑服裝上,這名兩屆世錦賽冠軍和1980年冬奧會銀牌得主以其閃耀服飾與三周跳而聞名于世。
自然而然地,這樣的變化立即引發輿論反對,男性選手首當其沖。斯科特·漢密爾頓在連續四奪世錦賽及加冕1984年奧運會冠軍前,曾在1982年世錦賽發布會上向記者發問:“你們什么時候才能像對待運動員一樣對待我們?”得到的回應是:“當你們不再打扮得像李伯拉斯一樣時(李伯拉斯為美國鋼琴家,因熱愛浮華裝扮而被稱為“閃耀之王”)!”話語中盡顯恐同與厭女特質。自此之后,漢密爾頓開始穿著如速滑服一樣的服裝進行表演,“專業人士強調花滑的技術性很好,但只要我們是一項奧運項目,我認為業余人士的重點還是應放在藝術上。”漢密爾頓有意以著裝劃分藝術與運動的界限,而不是像庫利和克蘭斯頓一樣,用風格或音樂作為區分。
中為1984年奪冠時的漢密爾頓
寬容性別不應止于“亮片自由”
實際上,花滑女子選手的能力也因著裝而被忽視。美國名將南茜·克里根更多被談論的是她的舉止和外在,尤其是婚紗女王王薇薇為她量身打造考斯滕。人們因此忽略了她專業運動員的身份,在成為花滑運動員之前,她是一名三級跳遠選手。而與男性同行的遭遇不同,克里根因此獲得了贊助商與公眾的青睞。
在上世紀80到90年代仍然存在的對于男子氣概的焦慮,現在已經大大消退。冰場上實現了“亮片自由”,這像是一種進步。只不過花滑的性別界限仍然存在,比如加拿大男單梅辛最近在加拿大錦標賽上穿著白色冰鞋訓練引發的反應便可見一斑,雖然并不消極,但人們對此事的特別關注則仍然表明區分性別的物品在花滑運動中的重要性——自索尼婭·亨尼時代以來,女子花滑選手開始穿著白色冰鞋,此前無論男女,花滑選手普遍穿著黑色冰鞋。但有趣的是,由于人們紛紛效仿,亨尼本人則將冰鞋顏色變為了米色。
現在,隨著男女技術差距的不斷縮小,只有非常細微的審美差異才能將花滑男女單項目區分開來。本屆北京冬奧會上,俄羅斯的15歲新星瓦利耶娃成為了首位在奧林匹克賽場完成四周跳的女選手,盡管她正面臨藥檢風波。但她和俄羅斯隊的技術飛躍,逐漸縮小了女單與跳躍上處于領先的男單間的差距,且鑒于人體力學和冰刀結構的限制,五周跳基本是肖想,女子花滑進入四周跳時代、全面靠攏男單只是時間問題。而在藝術表達方面,女單基本與女性保持一致,杰森·布朗的華麗旋轉像是致敬克里根的標志性姿勢,男女的滑行步法同樣錯綜復雜且極具表現力。
2022年北京冬奧上的杰森·布朗
當然,盡管看似趨同,但花滑運動中,男女仍在不同類別進行競爭,雙人滑和冰舞除外。但你仍必須在冰面上選擇成為一個特定的性別角色,這令美國雙人滑選手蒂莫西·勒迪克陷入困境,他在去年宣布成為無性別者,但他在雙人滑中依舊要扮演男性搭檔的部分,負責托舉和拋跳。
克蘭斯頓這樣描述性別流動的張力:在詮釋、創造動作和肢體語言上不拘小節——我認為這在本質上既不屬于男性也不屬于女性。在他看來,他的冰上表演沒有性別之分,他只是一個富有表現力的存在,是觀眾決定將他的動作貼上女性化標簽,然后打上違規的烙印,就像國際滑聯對塞耶斯的做法一樣。他力求進行表達,她則敢于同男性直接競爭。無論何種情況下,他們都不是失敗者,失敗屬于不敢想象其他可能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