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王勤伯
弗拉門戈贏得了2022南美解放者杯冠軍。我想歌唱!
巴西是音樂王國,也是足球王國,弗拉門戈就是音樂和足球交匯的國中之國。巴西《記分牌》雜志曾寫過,世界上絕無第二家俱樂部像弗拉門戈一樣被歌唱。這個號稱擁有3000萬球迷的俱樂部擁有兩首隊歌,還有超過150首由各路音樂人創作灌制正式發行的球迷歌曲。
弗拉門戈的球迷里音樂家眾多,包括寫下巴西準國歌《巴西水彩畫》的音樂家阿里·巴羅索(Ary Barroso,1903-1964),他還是巴西激情足球解說的開山鼻祖。迪斯尼曾試圖邀請阿里·巴羅索前往美國工作,音樂家婉言謝絕,“那里沒有弗拉門戈”。還有上世紀60年代成名的桑巴搖滾之父若熱·本·約爾,他以一個弗拉門戈替補前鋒的故事為藍本創作的歌曲《奇跡之子》是我最喜歡的足球歌曲。
還有很多很多。
我走在意大利佛羅倫薩午夜的大街上,持續了大半年的高溫讓10月末也嚴重缺乏秋天的寒意。年輕男孩飆著摩托車從一個酒吧撞向另一個酒吧,美國女孩仍然穿著夏天的長裙,胸部挺拔的一定會露出半乳。
我在解放者杯決賽夜被激發的歌唱熱情很難和任何人分享,意大利人不會明白,美國人也不會明白。我在喧鬧的車流聲中用手機播放著來自南美的激情訊息——例如60歲的伊沃·梅里爾斯創作的《1981年12月》,紀念弗拉門戈在豐田杯痛打利物浦的搖滾短歌;例如作者不詳的《國中之國的呼聲》,一首快樂的球迷賀歲歌曲,國腳帕克塔曾參演MV;例如弗拉門戈球迷音樂家若熱·阿蘭岡創作的《我要慶祝》,“沒有理由,我就要慶祝,我要慶祝,你的忍受,你的痛苦”。
當然還有百聽不厭的《弗拉門戈隊歌》:勝利,勝利,勝利,一日弗拉門戈,至死弗拉門戈......
我在2014巴西世界杯前后寫過不少關于巴西足球、詩歌、音樂的文章。但和弗拉門戈的音樂遭遇開始于2018世界杯。
在俄羅斯薩馬拉,巴西2比0戰勝墨西哥的比賽前,我剛剛入住酒店,在大堂里遇到一位弗拉門戈老球迷。巴西很多球迷和他一樣穿著自己俱樂部的衣服來支持國家隊。
我們沒有聊太久,他就已經做出一個承諾,要贈送我一件弗拉門戈球衣,“下次我們碰面的時候。”
果然,我去超市回來,剛好遇到他下電梯,他給了我一整包禮物:一件弗拉門戈球衣,一個弗拉門戈帽子,還有一張弗拉門戈歌曲CD。
我對弗拉門戈隊歌的興趣從這里開始。我發現弗拉門戈隊歌的音樂水平明顯高于其他很多歌曲,也高于其他很多俱樂部的隊歌,于是開始發掘它的歷史,被名叫拉馬迪內·巴伯(1904-1963)的天才藝術家瞬間擊倒。
巴西音樂界對拉馬迪內·巴伯的回憶中,有人把他稱作“狂歡節音樂的貝利與加林查”。他是和阿里·巴羅索同時代的人物,在上世紀30-40年代贏得盛名。和其他音樂家不一樣,拉馬迪內·巴伯從未受過音樂專業培訓,他僅僅是深愛足球和音樂,對自己的法律專業毫不專心,多次失去工作以后干脆投身音樂創作。
20世紀40年代末,里約熱內盧大多數俱樂部都有自己的官方隊歌,例如弗拉門戈就有一首本隊前替補門將保羅·馬佳良斯創作的《紅黑之歌》。然而,拉馬迪內·巴伯在40年代末為參加當時里約州錦標賽的11支球隊分別創作了一首隊歌,幾乎所有他的新創都被各隊球迷迅速接受廣為傳唱,取代了之前的隊歌。
這是一個奇跡。但又絕對不是因為存在巧合與機遇,或是因為之前的隊歌水平太差,而且拉馬迪內·巴伯一上來就制造了天花板。拉馬迪內·巴伯總是做狂歡節主題創作,擅長寫桑巴節奏的進行曲,這是他創作俱樂部隊歌的先天優勢,同時他非常懂球,可以說每個細胞都浸潤在里約的足球氣氛里,他的音樂和歌詞觸及到每個俱樂部的靈魂,例如達伽馬俱樂部有著濃郁的葡萄牙色彩,拉馬迪內·巴伯創作的隊歌一開篇就讓人想起葡萄牙國歌。
一個人到底如何分身寫出不同俱樂部的隊歌,這是個謎。拉馬迪內·巴伯的侄子堅持說是他的功勞,有一次他把老叔引進了一所公寓,告訴他冰箱里有吃的,如果不寫出里約錦標賽所有參賽隊的隊歌,晝夜把守的保安不會讓他出來。更具說服力的版本是,拉馬迪內·巴伯作為狂熱球迷,陸續創作了一些球隊的歌曲并未推出,當時有電臺找他為11支球隊出齊隊歌,他就順勢把剩余的也寫完了。
拉馬迪內·巴伯并不是弗拉門戈球迷,他是里約美洲隊球迷。南美大陸有一個魔咒,凡是叫美洲的球隊都比較倒霉,通常是同城最差的球隊。拉馬迪內·巴伯創作的本隊隊歌倒是直截了當地表達了斗爭的緊迫性:“必須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到死到死到死!”
巴西人把俱樂部原來的隊歌稱作“官方隊歌”,把拉馬迪內·巴伯創作的更多傳唱的隊歌稱作“人民隊歌”。現在里約四大俱樂部弗拉門戈、弗盧米嫩塞、博塔弗戈和達伽馬球迷談到本隊隊歌,通常都是指“人民隊歌”。
里約四大俱樂部里,弗拉門戈球迷最多、成就也最高,是唯一一個贏得過豐田杯(世俱杯)的里約俱樂部。拉馬迪內·巴伯的弗拉門戈隊歌是所有隊歌里的最佳,這是巧合嗎?或許不是。
真正的原因在于他是一個超級球迷,他去現場看球,他聽廣播節目,他閱讀各種足球報道和球評,像弗拉門戈隊歌里采納的“Fla-Flu”里約德比縮寫在當時才剛剛流行開,拉馬迪內·巴伯是向創造這個名稱的著名體育記者馬里奧·菲利奧致敬。
拉馬迪內·巴伯的隊歌創作故事很像佩索阿的異名詩歌,他不是一個人在創作,而是無數個彼此不同的“我”在創作。每一個我沒有高下之分,只有背景、風格與視角的差異。
像我一樣對足球泛愛遠勝隊愛的球迷,或許能夠在這里找到一些共鳴。我不是弗拉門戈球迷,但最近幾年我的心里一直住著弗拉門戈球迷,也曾住過格雷米奧球迷,偶爾還有過巴拉納競技球迷,或者達伽馬球迷。我是巴薩和博卡球迷,但我內心肯定有過不由自主為皇馬或者河床激動的時刻,或許我也曾想象過自己如果是皇馬或者河床球迷會是什么樣子。
這是為什么泛愛球迷可以接受隊迷,但隊迷常常接受不了泛愛球迷,甚至動輒發起攻擊。對于泛愛球迷,足球是一個宇宙,也可以是很多個宇宙,無數個星球,一大堆俱樂部可以成為你某個時段的分身。對于隊迷,球隊就是唯一的宇宙,唯一的星球......對于隊迷里的極端者,則是唯一的井口。
我不會成為弗拉門戈球迷,但我好好歌唱了一把,我更愛巴西一些,更愛足球和音樂一些,這都是此時此刻弗拉門戈之外的球隊無法給我制造的激動,我的足球世界隨著音樂節奏漂移在自己內心。佩索阿寫過:“我什么都不是,我不會成為什么,我也無法想要成為什么,除此之外,我內心裝著整個世界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