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特派記者沈天浩發自賈努卜球場

“葡萄牙 6，韓國 4，烏拉圭 4，加納 3”。比賽已經踢了八十多分鐘，賈努卜球場的電子顯示屏突然更新了小組積分榜，現場出現了短暫的靜寂。

在這一時刻來臨之前，局勢看似盡在烏拉圭人掌控之中，德阿拉斯卡埃塔進球，蘇亞雷斯發揮余熱，巴爾韋德無所不能，迭戈·阿隆索胸有成竹。韓國人在另一塊球場取得領先之后，天藍軍團腳下的地面突然塌陷，他們陷入了絕望，深重的絕望。蘇亞雷斯在替補席上抹淚，悲劇的宿命已經注定——比賽進行到此時，他和努涅斯、德阿拉斯卡埃塔已經悉數被換下。隨著主裁的一聲哨響，烏拉圭足球的一個時代結束了。

黃金一代，止于昏哨

考慮到烏拉圭隊在小組賽前兩輪的拙劣表現，出局的結果本身對他們來說算不上不公平。然而，天藍軍團在對陣加納的比賽中展現出了截然不同的面貌，即使是在韓國隊取得領先后，球隊也拼盡全力追求第三粒進球，并數次與之擦肩而過。比較遺憾的是，為烏拉圭足球21世紀黃金年代吹響終場哨的，居然是昏聵武斷的德國裁判西伯特。

就在兩個月前，西伯特在AC米蘭主場對陣切爾西的歐冠比賽中紅牌罰下托莫里，并判給客隊一粒點球，明顯過于嚴苛的尺度甚至讓獲益方的芒特都感到不適。這一次，德國主裁在比賽末段漏掉了烏拉圭隊的一粒點球，憤怒的烏拉圭人在賽后圍住了他，穆斯萊拉已經出離憤怒，這本來就是他的最后一屆世界杯，曾經的天藍門神無需有任何留戀。回到球員通道，卡瓦尼一拳擊倒了VAR回放設備——新技術本該讓足球運動變得更加公平，卻在最關鍵的時候突然消失。

比起同組的另一場，烏拉圭與加納的比賽足足晚了十分鐘結束。這十分鐘讓觀眾們享受了充滿戲劇張力的刺激感，也讓天藍軍團的出局變得更加悲壯。平行宇宙里的烏拉圭人，有著很多種出線的可能：如果希門尼斯的手球不被吹罰點球？如果西伯特選擇回看VAR？如果馬克西·戈麥斯的世界波沒有被加納門將撲出？沒有如果，迭戈·阿隆索為自己的策略失誤付出了昂貴的代價：韓國戰勝葡萄牙的可能性，似乎壓根沒有被他計算在內，在球隊2比0領先之后，他滿心相信大局已定，開始為淘汰賽養精蓄銳。

烏拉圭足球的這一成功周期，在加納身上終結。記憶回到12年前，塔瓦雷斯掛帥的烏拉圭隊，正是在戰勝加納之后挺進南非世界杯四強，隨后與荷蘭、德國打出兩場蕩氣回腸的2比3，又在一年后的美洲杯點射氣走阿根廷、決賽完勝巴拉圭捧杯。那之后，烏拉圭人在巴西世界杯成了J羅世界波的背景板，又在四年后的俄羅斯踩著C羅的葡萄牙殺進八強，輸給了最終的冠軍法國。

對于一個人口300萬的小國來說，能夠在長達12年的時間跨度中，從嚴酷的南美區世預賽車輪戰中殺出重圍，在世界大賽穩定殺入淘汰賽，留下力克葡萄牙這樣的經典戰役，創下世界杯四強和美洲杯冠軍這樣的成績高峰，已經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成績。現如今，烏拉圭國家隊歷史出場次數的前十名，全部來自塔瓦雷斯時代的那支國家隊，這樣的穩定性在世界足壇實屬罕見。

天藍色的足球往事

12年前烏拉圭與加納的那場比賽，堪稱世界杯歷史上最經典的對決之一，這證明了足球運動不僅關乎球星和技戰術，更關乎戲劇性和情感迸發。蘇亞雷斯用手擋出對手的必進球，至今讓加納人記恨，可烏拉圭球星的回答是：“當初射失點球的又不是我。”有趣的是，蘇亞雷斯征戰四屆世界杯，僅有兩次被主裁出牌警告，全部是對陣加納：2010年的紅點套餐之后，他在本場比賽也吃到黃牌一張，給了現場加納球迷一個喝倒彩的理由。

韓國隊取得領先、積分榜更新之后，蘇亞雷斯掩面而泣的畫面，也出現在了球場大屏幕上。加納球迷爆發出更大的歡呼聲，即使他們的球隊0比2落后，即將以小組墊底的成績結束本屆世界杯之旅。加納球迷對蘇亞雷斯的厭惡是可以理解的，“黑星”球迷熾熱的民族主義情感，與烏拉圭球星的狡黠和混亂格格不入。蘇亞雷斯在12年前甩出賭注、并在吉安射失點球之后瘋狂慶祝，突破了加納人的心理底線。更何況，點球噩夢在今夜又重演，參加了12年前那場比賽的安德烈·阿尤，如今已經是加納隊的隊長，他的點球被羅切特撲出。或許對于他來說，“烏拉圭”三個字依然意味著過于沉重的負擔。

蘇亞雷斯當年用手擋出的射門，來自20歲的加納小將阿迪亞。在2009年獲得U20世界杯金球獎之后，這名天才前鋒被加利亞尼帶到了AC米蘭，等待他的是光明的未來。阿迪亞本有可能成為加納晉級世界杯四強的英雄，蘇亞雷斯拒絕了這種可能性，吉安則揮霍了阿迪亞“贏得”的點球。隨后的點球大戰中，吉安完成了自我救贖，他在日后成了加納國家隊的隊長；阿迪亞則在12碼前犯了錯，他的腦海里或許還在幻想那粒本該完成的進球。這之后，阿迪亞告別了AC米蘭，在漫長的租借生涯中逐漸迷失，他足球生涯的上一站在泰國清邁，目前已經失業近兩年。

阿迪亞會怨恨蘇亞雷斯嗎？12年前，足球的偶然性褒獎了烏拉圭人，讓塔瓦雷斯開啟了一個漫長的成功周期，也讓“非洲黑星”的夢想消弭在最后一刻。足球的偶然性就像“雅布拉尼”，它是2010年世界杯的官方用球，還有個更主流的名字“普天同慶”。當年的這個皮球是守門員的噩夢，可在那之后，世界杯皮球的存在感似乎越來越稀薄。當年在約翰內斯堡的“足球城”，有球迷在看臺上打出標語：“加納，請你們讓非洲驕傲”。這一次，非洲球隊在世界杯的戰績可圈可點，加納反倒成了不那么出彩的一支。

在時隔20年再度小組出局之后，烏拉圭足球這一次還能讓烏拉圭人驕傲嗎？答案或許依然是肯定的。12年前的那支烏拉圭隊，陣中有著馬克西·佩雷拉、富西萊和阿雷瓦洛等眾多猛將，他們身前是金光閃閃的迭戈·福蘭。福蘭不僅是天藍軍團的前場核心，更是整支球隊的鎮定劑。福蘭用強大的領袖氣質籠罩著全隊，他背后的球衣如今穿到了德阿拉斯卡埃塔身上。這名28歲的中場從未踏足歐洲賽場，卻在今夜讓全世界球迷為之側目。烏拉圭足球的韌性和靈感從未真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