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王勤伯
上一次布拉澤維奇出現在公眾面前,是在他去世之前兩周。1月下旬一個天氣還算晴朗的日子,兒子陪著他在薩格勒布市中心的耶拉其恰廣場散步,走累了,他坐在街邊的長凳上休息,年輕的路人過來對他送上問候。
這也是1998年,克羅地亞在法國世界杯贏得季軍歸來時接受民眾慶祝經過的地方。那塊銅牌是克羅地亞這個年輕的國家在世界體育賽場上的獨立宣言。2022年,達利奇繼2018年率領克羅地亞贏得俄羅斯世界杯亞軍之后,又帶領這個人口不足400萬的小國國家隊在卡塔爾贏得了季軍。
達利奇知道疾病纏身的布拉澤維奇正在走向生命的結尾,他說要將季軍榮譽獻給老帥,“對我來說,這個銅牌價值如金牌。我要把它獻給布拉澤維奇。就算我帶隊可以贏得5個獎牌,他仍然是所有教練的教練。”
布拉澤維奇回應說,“我的孩子們,我聽到了達利奇的話。達利奇讓我得以延長生命,我感激達利奇所作的一切,感激他讓克羅地亞人再度感到幸福。他帶領自己的球隊就像拿破侖指揮軍隊,這也再度證明了一個事實:克羅地亞是一個足球強國。”
要明白小國克羅地亞如何成為足球強國,最好的途徑莫過于了解布拉澤維奇傳奇的一生。在足球歷史上,只有加林查、馬拉多納、克魯伊夫一樣的人物才擁有如此現象級存在,就像每時每刻都剛剛才從小說里走出來。
“布拉澤維奇豐富了我們所有人的人生。”愛徒博克西奇曾這樣說。所有認識布拉澤維奇的人都知道他遠不僅僅是一個足球教練,他像是科斯托拉尼等巴爾干作家擅長刻畫的一類漫畫色彩的人物,他滑翔在高貴和滑稽、優雅和粗俗之間,你可以愛他也可以恨他,卻很難對他無動于衷。
布拉澤維奇和記者的關系并不總是很好,但所有記者都會喜歡他的直率。在足球教練和球員說話完美公關化的21世紀,布拉澤維奇就是媒體的天堂。布拉澤維奇不止是直率,他擁有深厚的文學功底,卻熱愛使用足球世界里粗俗的語言。他講述自己人生,人們聽到的是一種獨特風格的敘事:“媽媽想讓我成為神父。我去了修道院,看到了美麗的修女奧羅拉。看到她,我就成了一個狗娘養的。我對自己說,這地方其實不適合你待著。”
布拉澤維奇1935年2月9日出生在波斯尼亞的特拉夫尼克,父母為他取名米羅斯拉夫(Miroslav),昵稱是米羅(Miro)或布拉科(Braco)。 和很多后來為克羅地亞效力的教練和球員一樣,他的家庭屬于波斯尼亞克羅地亞族,他是全家8個孩子里最小的一個。姐姐安杰拉和伊維卡在只有幾個月大的時候就早逝了,哥哥安托和若西普在戰斗中喪生。小米羅和3個姐姐耶拉、德拉吉察、約澤菲娜一起長大。
小米羅的童年充滿了饑餓、貧困和巨大的不確定性。戰爭讓艱難的童年變得更加艱難。安托和若西普被埋葬在當地的公墓,他們都沒有活到18歲生日。他們是烏斯塔沙成員,這是二戰中和塞爾維亞人彼此殘殺的克羅地亞極端民族主義組織,深受法西斯主義影響。死亡甚至抹去了米羅對2個哥哥為數不多的共同記憶。后來布拉澤維奇被問到對于烏斯塔沙的看法,他說任何一種反人類的組織和行為他都憎恨,但對于幼年時的小米羅來說,他的哥哥們永遠都是“克羅地亞騎士”。
特拉夫尼克地區有很多類似的戰爭失敗者。布拉澤維奇一家也一樣,他們與其說害怕戰爭,不如說害怕解放。新南斯拉夫給小米羅帶來的創傷始于他的母親卡塔琳娜被捕,以及另一位親屬在家門口被處決。新政府也帶走了小米羅的祖父。幸好在押運途中,有人站出來為布拉澤維奇爺爺作證,證明他是一個擁有“寬廣靈魂”的人,他在戰爭中幫助了每一個人,穆斯林,游擊隊,猶太人......
小米羅非常依戀母親卡塔琳娜。她是斯拉沃尼亞布羅德人,擁有奧匈帝國的高中文憑,德語流利,在當時是一位受過良好教育的女性。但對于二戰后的波斯尼亞小城生活,這是沒有意義的學歷。小米羅一直記得家里房子的兩個細節,有一張耶穌受難像,還有一個薩格勒布迪納摩隊徽。卡塔琳娜是薩格勒布迪納摩俱樂部在當地的聯絡人,小米羅總是跟在母親身后去別人家里收會費。
二戰后很多中東歐國家小孩都有和布拉澤維奇類似的經歷。蘇聯體育模式在中東歐各國得到推廣,莫斯科認為讓小孩把業余時間花到多種體育運動里,既可以強身健體為征兵做準備,還可以讓他們在體育活動里忘記對現實的不滿。小米羅成為一個事實上的受益者。他在背負著恥辱的家庭中長大,他對體育的投入非常專注,他想要的是通過體育走出各種幼年的陰影。
他相當成功,成為了南斯拉夫體育史上第一位贏得越野滑雪比賽冠軍的非斯洛文尼亞運動員(斯洛文尼亞是前南雪上項目王者)。現在他不再是小米羅了,他可以驕傲地使用布拉澤維奇這個姓氏。當他載譽回到家鄉,人們敲打著鐵皮鼓迎接他,當地管委會的同志們給他帶來了禮物:一件羊毛衫和幾個橙子。更重要的是,這是當局代表第一次在離開布拉澤維奇家的時候沒有強行帶走任何人。
既然從事多種體育運動,布拉澤維奇也踢足球。他的足球天賦脫穎而出,在16歲就已經為特拉夫尼克一線隊出場,在波斯尼亞聯賽對陣普拉門的處子秀中攻入兩球。為了讓16歲的布拉澤維奇出場,特拉夫尼克俱樂部把他的年齡改大了2歲,出生年份寫成了1933年。
這不是布拉澤維奇出生年月第一次在文件上發生錯亂。父親馬托對足球從來一無所知,但他仍然為“18歲”兒子的首秀進球慶祝到了第二天早上。小米羅的出生文件上生日比實際晚了一天,因為那天慶祝小兒子出生,馬托也喝到了第二天早上。
馬托是一個酒鬼,他曾用一句話“捍衛”自己的生活方式:“喝酒的時候,我是另一個人。然而,X他娘的,這另一個人也想喝酒。”
因為父親的關系,布拉澤維奇從來不喝酒,他說三代人的酒都被父親喝光了。當地聯賽的水平很快就不足以容納布拉澤維奇的才華,他搬去了薩拉熱窩,在這個多元匯流的古城里逛市場的時候認識了一位美麗的姑娘,第一次墜入愛河,體會了初戀的要死要活,故事快速的結尾應該是那位姑娘又遇到了“更好的選擇”。
因為一封來自薩格勒布的信,父親馬托又舉杯慶祝了。這是薩格勒布迪納摩隊董事霍夫曼的親筆邀請信,寄到了布拉澤維奇老家的地址。所以小米羅成為了他在幼時夢想俱樂部的球員。他的出生日期改回了正確的1935年,隨隊去地中海沿岸國家拉練了 47 天。布拉澤維奇用旅行補助(每天3美元)第一次給自己買了一雙新皮靴,他也“發現”了香蕉這種食物,一開始他沒有立即意識到香蕉皮不能吃……
薩格勒布迪納摩擁有一個非常強大的陣容,布拉澤維奇在別處令人稱道的足球才華放在這里并不怎么突出。他很努力,把每次訓練都看成是世界杯決賽。但就在他努力爭取罕見的一線隊正式比賽出場機會時,他的希望因為另一封信徹底破滅——來自南斯拉夫軍隊的兵役令。由于蘇伊士運河危機給世界造成的陰影,布拉澤維奇服了整整兩年兵役。等他終于從軍營回來,他面對一個震驚的通知:球隊已經不再需要他了。
布拉澤維奇的第一次薩格勒布迪納摩經歷倒是讓契羅(?iro)這個綽號流傳開了。這個名字和意大利語的Ciro不是一回事,這是小時候布拉澤維奇因為一個跳肚皮舞的木偶而得到的綽號,母親很不喜歡,希望這個綽號在他去了外地以后能夠被忘記。但有次薩格勒布迪納摩的看臺上剛好來了一群特拉夫尼克的球迷,他們一眼就認出了布拉澤維奇,高興地大喊“契羅”,周圍其他球迷也跟著喊,這個名字就傳開了。
布拉澤維奇在薩格勒布另一個俱樂部火車頭踢了一陣,回到薩拉熱窩,又去了海濱城市里耶卡加盟了當地俱樂部。他一邊踢球一邊在教育學院念書,遇到了妻子茲登卡·喬爾杰維奇(昵稱內娜)。1962年8月5日,他們的女兒芭芭拉出生了,據說這個名字來自布拉澤維奇熱愛的法國詩人雅克·普雷維爾的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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