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王勤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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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話題涉及球員智商,我總是會想起加林查。
這位巴西足球歷史上受熱愛程度甚至超過了貝利的天才球員,一直被認為智商低于普通人。甚至,他的智商已經低到令人發笑。
巴西國家隊有次去歐洲踢巡回熱身賽,回程在巴黎轉機。在機場餐廳,領隊告訴球員們,隊醫懂法語,大家看不懂菜譜可以請隊醫幫忙點菜。
加林查無動于衷,領隊問他為什么不需要幫助,他說太容易了,瞧一瞧旁邊桌子的人吃什么,指著要同樣的菜就行了。
然而,隊友們的菜都上來了,加林查的一直沒來。隊醫跑去找服務生,詢問是不是沒搞懂加林查想吃什么。服務生回答說:“對不起,先生,但是他一直指著我們的餐廳經理。”
在1958年瑞典世界杯期間,加林查逛商店看到了一個漂亮的收音機,掏錢買了下來。
隊里的按摩師也想要同樣的收音機,但舍不得花錢。回到駐地以后他對加林查說:“你的收音機買錯了,它只會說瑞典語,不會說葡萄牙語,不信你打開聽聽試試。”加林查打開以后,轉去轉來只聽到了瑞典當地電臺,以為自己真的搞錯了。按摩師趁機對他說:“我可以給你一半的錢,你把收音機轉讓給我。”加林查立即同意了,但之后又比較難過。
巴西隊官員知道了此事,為了避免加林查情緒受到影響,給他買了一個同樣的收音機,告訴加林查,已經得到確保,這個收音機會多種語言,現在在瑞典它只說瑞典語,到了巴西它就說葡萄牙語。
加林查滿心歡喜地收下了多語種“智能收音機”。
巴西隊在世界杯上遇到的一個對手是蘇聯。主教練給球員們講解戰術,要求加林查在邊路過掉兩個對方球員以后往中路回敲,瓦瓦會接應上來。加林查沒有搞明白,他滿臉疑惑地問主帥:“您跟蘇聯人都約好了?”
ChatGPT的出現讓人工智能成為2023年備受關注的熱詞,足球世界里的大數據選材、人工智能尋找新秀等方法也再度引發熱議。像英超的布倫特福德、布賴頓等財力一般的小俱樂部通過輔助手段選材已經不是秘密,布賴頓主帥德澤爾比說:“過去我通過看視頻選人,現在則求助于大數據。”
然而,我很想知道,如果人工智能在貝利、加林查的時代就投入運用,像加林查這種一條腿比另一條腿短6厘米的球員,是否會立即被系統否定掉?更糟糕的是,加林查在20歲以前不想成為職業球員,他更想在老家工廠一邊打工,一邊到處踢野球,一邊不停地和女工們約會。這導致加林查在關鍵的年齡段缺乏數據,完全不可能進入選材系統的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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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的爭議最近不斷涌現。例如德國緋聞雜志《Die Aktuell》今年制造了一個對F1車王邁克爾·舒馬赫的專訪,說是十年前遭遇嚴重滑雪事故后舒馬赫的第一個媒體采訪,封面是昔日舒馬赫笑容燦爛的。
這個采訪是用人工智能偽造的。事情鬧得很大,最后該雜志所屬的豐克媒體集團解雇了責任編輯安妮·霍夫曼,理由是文章不符合集團的“新聞標準”。實際上,了解該雜志的讀者應該都知道,安妮·霍夫曼已經在雜志上發表過很多關于舒馬赫的奇談怪論,有次說他醒過來了,可以坐著曬太陽,有次又說他瀕臨死亡奄奄一息,還有一次說舒馬赫能夠自己觀看足球比賽了。
沒有人認真對待過這些消息,因為大家都知道該雜志所屬的類別,從來都是說話不負責任的操作辦法。但這一次的假專訪卻惹惱了公眾,不僅因為這是對舒馬赫形象的嚴重侵犯、傷害了舒馬赫家人的感情,更在于操作者使用了人工智能,這是對公共道德的粗暴挑釁。如果這種玩法得到容許,新聞業將不再有存在意義。
人工智能也可以成為權斗和整人的工具。就在最近,美國紅鳥資本分別在自己旗下的兩個足球俱樂部趕走了功臣,原因都是人工智能。
在意大利AC米蘭,馬爾蒂尼和馬薩拉這對把俱樂部帶回聯賽冠軍寶座的轉會市場超級搭檔被趕走。按照俱樂部主席斯卡羅尼委婉的說法,美國資方希望采用包含人工智能在內的多項先進手段參與俱樂部管理,而馬爾蒂尼在這樣的模式和結構里很不舒服,因此大家還是不在一起做事更好。
馬爾蒂尼的好友、曾擔任AC米蘭體育經理的萊昂納多反駁了這種說法。他說大數據在過去好幾年都已到處使用了,大家都在用。在巴西人看來,馬爾蒂尼因為這次解約而背負的“老式管理方法”“老派轉會市場運作”等標簽是絕對不公平的,并不存在接受還是抵制人工智能這兩種流派的爭奪。
在法甲圖盧茲,劇情更離奇。曾把皇家社會帶進歐冠的著名教練蒙塔尼耶在這支球隊執教兩年,第一年帶隊從法乙升入法甲,第二年率領球隊在法甲順利提前保級并贏得法國杯冠軍,以紅鳥資本的投入規模,很難有更好的成績。
然而,圖盧茲也要炒掉蒙塔尼耶。對蒙塔尼耶提出質疑的是俱樂部主席科莫利的太太居爾根奇。這個土耳其女人是俱樂部戰略主管,她堅信大數據的絕對正確性,她告訴蒙塔尼耶,盡管球隊贏得了法國杯并且在聯賽中提前保級,但是賽季末圖盧茲最終聯賽排名是第13名,這是不達標的,根據之前的科學推演,圖盧茲的聯賽排名應該是第10至11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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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成為足球記者的早期,也曾有過類似想要實現人工智能效應的巨大焦慮。我以為記者應該盡可能多地收集信息,然后把他們綜合整理在一起,最后呈現在稿件中。
于是我發揮了能夠閱讀多門語言的特長,在撰寫報道之前針對同一主題進行超越常人的海量閱讀,最后的結果是把自己搞得非常疲累,而且完全缺乏思路。我迷失在信息里,最后算是悟出一個道理:如果自己真有辦法像一臺超級電腦一樣把所有信息整合起來,結果可能也就是一個平庸的概括,失去的是與自己內心有關的全部靈感。
這番經歷對我造成的影響,是在20年前網絡時代剛剛勃興的時候就已決心要獨立于網絡,不管是網絡的潮流還是評價,我會先入為主地認為這些潮流和評價都是平庸的。
在人工智能技術突飛猛進的同時,有關AI倫理和社會安全的爭論正在美國和歐洲激烈地進行著。相對于專家們警告的“人工智能可能生產出毀滅人類的宗教”,足球圈發生的這些事情或許更像是花邊新聞。然而,既然有人,而且是像馬爾蒂尼這樣重要的足球傳奇因為它而犧牲,不管AI是作為實質還是托辭,它的破壞力都已經在顯現了。
這讓我感到毛骨悚然。如果有一天,報社的人事部門說,盡管你從業多年辛勤筆耕積累了不少忠實讀者,但根據我們求助AI的計算結果,你的產出遠遠低于你的潛力,因此......
我該如何應對是好?
本文原載于第868期《足球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