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勤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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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歲的澳大利亞人帕特里克·基斯諾博也許將在短時間內失去自己的特魯瓦主帥職位。
具體以何種形式解職并不清楚。特魯瓦的投資方城市足球集團并不總是喜歡支付一筆違約金讓下課主帥徹底離開。就像此前在澳超墨爾本城發掘出基斯諾博的法國教練埃里克·莫姆邦特斯,2017年他從橫濱水手下課,但仍然是城市足球集團的雇員,2019年又在墨爾本城上任,2021年開始擔任城市足球集團新收購的特魯瓦的技術總監。
阿布扎比聯合財團控股的城市足球集團在2023年格外引人注目,他們投資的曼城拿到了輝煌的三冠王。同時,他們參股47%的另一家俱樂部吉羅納在西甲開局大紅大紫,一度形成和皇馬、巴薩爭奪榜首的局面。
然而,城市足球集團控股超過90%的俱樂部,除了曼城和墨爾本城,有好幾家情況并不好,巴甲巴伊亞為保級掙扎,烏拉圭蒙城托爾克非常平庸,比利時洛默爾持續呆在乙級聯賽,最糟糕的是特魯瓦,他們從法甲降級以后,目前在法乙位居倒數第5,在聯賽20隊降4的本賽季,形勢已格外危險。
基斯諾博曾在蘇格蘭和英格蘭踢球,做教練卻一直在澳大利亞,從未有過執教五大聯賽的經歷,對法國足球也缺乏了解。他為什么會被選中在上賽季法甲進行中火線成為特魯瓦主帥?按照俱樂部管理層透露給媒體的信息,因為他吻合城市足球集團的理念,對控球、進攻、提拔年輕人等路線的堅持。
然而,基斯諾博直接把特魯瓦帶降級了,迄今34場比賽一共只贏了兩場,一場在上賽季法甲,一場在本賽季法乙。直到現在,他似乎仍然不明白歐洲足球在防守上細節的重要性,一切都是大洋洲的粗線條,誰都可以找到特魯瓦防線的漏洞進行打擊。
當地媒體、球迷和基斯諾博的關系早就破裂了。特魯瓦媒體認為,城市足球集團的經營處處展示著跨國資本的傲慢無禮。他們根本就不在乎特魯瓦的死活,瞧不起俱樂部本身的足球遺產,無所謂當地人的感情。在球迷們已經對主教練徹底失望甚至憤怒的情況下,城市足球集團仍然力挺澳大利亞人,給他的支持是之前執教特魯瓦的法國本土教練無法企及和想象的,例如今年轉會市場就完全聽取了基斯諾博的意見。
所以,即使城市足球集團競技主管布賴恩·馬伍德在10月初如約抵達法國,并且可能會做出解雇基斯諾博的決定(注:截至發稿時,基斯諾博仍留任特魯瓦主帥),特魯瓦當地人仍然會感到前景黯淡,目前這種在大資本手下無足輕重的感覺格外壓抑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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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魯瓦是法國足球近30年最活躍的小俱樂部之一。他們在漫長的年代里大部分時間征戰低等級聯賽,屬于業余球隊。直到上世紀90年代佩蘭(前中國國家隊主帥)執教該隊,特魯瓦從法丙進入法乙,重新獲得職業隊身份,后又升入法甲。
這個小俱樂部以富有創新精神著稱,成為了當地人文化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被城市足球集團收購以后,球隊失去了身份感,當地人感覺就像自己家突然被宣布成為了連鎖旅館。
特魯瓦只是很多案例中的一個。法國小俱樂部在國際資本面前毫無抵抗能力。只要有人出價合適,原來的投資人都會樂意賣掉。比特魯瓦更糟糕的是普拉蒂尼母隊南錫,現在這家俱樂部正在混跡法丙,投資方是幾個美籍華人在特拉華州成立的一家空殼公司,同時還投資了瑞士圖恩、比利時奧斯坦德、丹麥埃斯比約、荷蘭登博思、德國凱澤斯勞騰等俱樂部。他們投資的俱樂部有的降級,有的停留在低等級聯賽,有的總在為保級掙扎,也總是虧錢缺錢,長時間渾渾噩噩,誰也不知道他們投資足球是為了什么。
特魯瓦背后是以國家為背景的中東團,南錫背后是神秘兮兮的空殼企業,結局都一樣—當地人憤怒不已,也無能為力。
如果分析跨國資本的足球收購版圖,可以發現基本沒有人觸碰瑞典或者挪威的俱樂部。盡管這些國家的俱樂部同樣是外資可以收購的,且跨國資本投資也不一定非要控制超過50%的股份,但北歐國家一直讓跨國資本望而卻步。
瑞典《快報》記者諾亞·巴赫納不久前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書《最后的崗哨》。他把瑞典足球比作世界職業足球走向資本深淵道路上的最后一個原生態地帶。
在他看來,由于瑞典甚至比德國還更加堅定地堅持社會主義色彩的會員制,俱樂部會員必須擁有至少51%股份,瑞典足球得以保存了讓足球成為足球、讓足球深受大多數人喜愛的基本特征。
舉例說,馬爾默是瑞典足壇霸主,財力和陣容一直強過其他球隊,但是馬爾默也沒有可能實現壟斷性的統治。自2000年以來,瑞典超級聯賽產生了11個不同的冠軍:像埃爾夫斯堡、赫爾辛堡這樣的小城市球隊,或者像赫根這樣的大城市小球隊,都贏得過聯賽冠軍。目前的瑞典超衛冕冠軍赫根,過去在哥德堡市連前三名都排不上,是一家靠做青少年足球夏令營起家的俱樂部。
此外,由于32家瑞典超和瑞典甲俱樂部里有18家反對引進VAR,導致瑞典聯賽直到現在也沒有VAR。這種態度很堅定,大多數瑞典人認為引進VAR的賽事并未真正改善裁判問題,反而帶來更多問題,例如比賽的反復中斷,讓現場觀眾受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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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赫納說,“在北歐,特別是瑞典,以及某種程度上挪威也是這樣,我們對如何處理足球的問題有著完全不同的答案。瑞典的俱樂部是為當地社區及其會員而存在的。而現在歐洲的大部分地區,政治和經濟利益占主導地位。”
他認為,歐洲足球已經出賣了靈魂:足球俱樂部已經成為一些國家的政治營銷工具,或者淪為美國投資基金的工具。這是對足球核心價值觀的破壞,它已經不再屬于當地人的社區生活。
對于瑞典國家隊在后伊布拉希莫維奇時代的低迷,巴赫納倒是并不感到擔心。他認為鄰國挪威已經提供了一個有趣的例子。2009年,挪威足協成立了頂級足球中心,重點協調培養青少年才俊,都不用提具體的名字,現在挪威球星在五大聯賽的受關注程度明顯高過瑞典球星。
這說明頂級足球人才的培養也不是必須擁有大資本投入才能夠實現。需要投入,但是規模不大、可以自行承擔的投入也足夠換來成果,“并不是需要外國資本才能夠實現成績,關鍵是錢要用在正確的地方。”
北歐對社會主義的執著,時常導致其他地區的不解,或者是以“高稅收高福利”這樣的簡單思維去粗暴 概括。實際上,別說外國資本沒興趣,就算Spotify、H&M這樣的瑞典知名企業也沒興趣燒錢養球隊,瑞典職業足球在收入層面并不屬于社會中上層,與“稅收”、“福利”關系極小。
瑞典人在意的是足球和體育運動保持其社會事業的基本屬性,成為所有人能夠參與和生活其中的事情。在法國人被跨國資本深刻傷害的背景下,北歐人對社會的捍衛是一道風景,也是一種警醒。
我很希望在未來幾年里能安排出一整個夏天在北歐度過,來一次挪威和瑞典足球的沉浸式體驗—為了更好地凝視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