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特約記者 薛珺鐸

人們一度以為，在糟糕的小組賽后，索斯蓋特會知恥后勇，在周日將自己的三獅主帥生涯推上頂峰。在西班牙人的高壓下，驚險的晉級決賽，更像是一種“浪漫主義的反諷”，英格蘭在最不情愿的舞臺自食惡果，索斯蓋特也在某種意義上證明，即便在他任下，三獅軍團的更衣室氛圍和戰績都煥然一新，他距離所謂的“理想人選”，仍存在不小的差距。

再度折戟決賽對英格蘭的沉痛打擊，意味著在競技層面，索斯蓋特的往日功績被悉數抹去；而“知人卻無法善用”，讓人才井噴多少顯得暴殄天物。一切仿佛又都回到了8年前他剛接手時的原點。

似乎是早有預料，英媒早在賽前就已經統計好“南門時代”迄今為止最難忘的8個時刻，毋寧說，是8粒最至關重要的進球。并非每個瞬間都是百分之百的甜蜜，然而，他們確實是后輩們想要了解索帥執掌歷史最直接的寫照。

1.盧克·肖先拔頭籌，三獅軍團魂斷溫布利（2021.7.11，2020歐洲杯決賽VS意大利）

如果故事接下來的走向不那么令人心碎，后人一定會為這粒閃擊進球歌功頌德。疫情的管制措施在上屆歐洲杯被逐步放寬，而英格蘭經歷了數代人的等待后，終于在“家門口”踏上了決賽草皮。

溫布利人聲鼎沸，有些觀眾甚至還在尋找自己的座位，而曼聯邊衛趁著意大利防線立足未穩時，倏然前插入禁區，用一記凌空斬攻破了多納魯馬——幾乎是那一年的最佳門將把守的龍門。此時，距離開場哨響僅僅過去了1分56秒。

這是歐洲杯決賽歷史上最快的進球，對于英格蘭人來說，比賽走勢好得難以置信——事實也確實如此，最終，這不過是他們經歷夢魘前的一刻幻夢。在那一天，三獅軍團一度相信，他們會帶著這場失利更加堅強地前行，殊不知，未來兩屆大賽的失敗方式，要更加痛徹心扉。

2.凱恩殺死懸念，英德之戰三獅軍團一雪前恥（2021.6.30，2020歐洲杯1/8決賽VS德國）

上屆歐洲杯時，三獅軍團早早在淘汰賽階段遭遇強敵。又一次在大賽上演英德之戰，這幾乎是索斯蓋特上任來遭遇的最大挑戰。

進入俄羅斯世界杯的半決賽，對于英格蘭將帥而言，是一項非凡的成就，但自從在 2000 年歐洲杯上擊敗了這位老對手后，他們再未在國際賽事中，擊敗過任何一支勁旅——而且即便他們真的做到了，挑剔的大眾也不會認為這值得大書特書。

本場比賽中的很長一段時間內，英格蘭都表現得很沉著冷靜，雖然表現平平，卻穩健的令人發指。日益成熟的心態下，勝利水到渠成。斯特林和哈里·凱恩兩位經驗豐富的干將逐漸發力，三獅軍團也憑借著他們的進球擊潰了德國。

實際上，直到凱恩在比賽還剩四分鐘時,打進了那粒靈光四射的頭球后，英格蘭擁躉才放下心來。大英隊長在此前三輪小組賽中都沒能開胡。情緒終于得到宣泄，凱恩將它稱之為一個“包含純粹的喜悅與興奮”的時刻。賽后，坐在演播室內的內維爾打趣道：“哈里，那你真該到看臺上去感受（那一刻的）氛圍。”

3.小人物書寫偉大劇本，沃特金斯用絕殺赴“十年之約”（2024.7.11，2024歐洲杯半決賽VS荷蘭）

就連在評述國家隊時一向出言不遜的基恩都聲稱，“從整體表現來看，這場比賽堪稱一流。”即便多么不情愿，但英格蘭的后來居上，大抵都該歸功于索斯蓋特的“神之一手”，7分鐘后，兩名替補奇兵幫助球隊戰勝了本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旗鼓相當的對手。

如果這是一份事關索斯蓋特前程的考核，他興許會當場滿分通關。當然，最特別的時刻，事關絕殺的方式——奧利·沃特金斯進球的質量、時機、對壘的防線對手，以及皮球應聲入網的時間。

維拉前鋒的冷射讓老邁的德弗賴慢了半拍，也徑直掠過費布呂亨的指尖，89分59秒，英格蘭絕殺球越過門線時，比賽距離常規時間結束只差一秒，這充分概括了英格蘭隊在本屆淘汰賽之旅中的驚心動魄。

沃特金斯是英格蘭本屆派遣上的第21名隊員，他的閃光，也讓南門治下的大賽中難得出現了平民英雄的元素——10年前，他還只是第六級別聯賽球隊的輪換隊員，如今，在英超制造32球的他用自身表現，為未來在國家隊的前途爭得了一席之地。只可惜，如果英格蘭沒有讓大眾將進入半決賽這一目標，看作是理所當然，且在決賽如愿捧杯的話，這場對決可能會在榜單上排名更高。

4.破除點球心魔，戴爾一戰“超越”索斯蓋特（2018.7.4，2018世界杯1/8決賽VS哥倫比亞）

當米納的頭槌以一種極為詭異的方式觸地，并且從皮克福德和特里皮爾的雙重封堵中掙脫，墜入球網時，看臺上遠征到場的英格蘭擁躉墜入了冰窖。尾聲階段丟球，意味著不論采取何種戰術都要承擔極高的失球風險。英格蘭的16強戰是系列賽的最后一場，可迫不得已被拖入加時、乃至點球，昭示著三獅軍團先前儲備好的體能優勢將在下一階段蕩然無存。

有過先前無數次大賽的前車之鑒，幾乎所有人都斷定，三獅軍團將再次重蹈覆轍。但隨后，比賽的劇情愈發離奇：英格蘭在五次點球中命中四粒，而哥倫比亞則與兩個絕佳機會失之交臂。

這次“例外”需要歸功于英足總的遠見，他們為球隊所聘請的特別工作組中，也包括著名的心理學家心理學家皮帕·格蘭奇，她為球員們開設研討會，進行單對單的心理疏導，因此，英格蘭才終于遏止住了自1996年以來屢屢倒在點球大戰的“魔咒”。

實際上，直到加時賽即將結束時，完成致命一擊的鐵衛戴爾才知曉自己被列入了前5位的主罰名單。所以，這其中也許的確蘊含了一些運氣成分。“那時候，我真的呆若木雞，”戴爾后來承認。“等待罰球的時候，我幾乎沒法喘氣，但當我站上罰球點前時，我又冷靜地像在訓練中那樣。”

當戴爾破門后，英格蘭球員并未第一時間奔向功臣，球員們的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恐怕在電視機前觀賽的擁躉也同樣如此。彼時有球迷在天空體育的留言板上寫道：“也許應該為此創造一幕戲劇之類的。”他的愿望成真了，2019年首次面世的音樂劇《摯愛英格蘭》中，戴爾點殺的劇情起到了起承轉合的關鍵作用。主帥在1996年失點成為罪人，弟子在22年后用同一種方式替主帥“贖罪”，多么奇妙的境遇。

5.從地獄重歸天堂，貝林厄姆證明，路途只要86秒（2024.6.25，2024歐洲杯1/8決賽VS斯洛伐克）

“大衛揮刀，刺入了歌利亞的心臟，索斯蓋特的國字號生涯到頭了。”包括筆者在內的絕大多數記者，大概在比賽進入補時階段時，都擬好了類似的導語。人們無法想象，在面對一支世界排名僅第45位的球隊，卻未能交出任何射正并被淘汰后，索斯蓋特該如何繼續留任。

風云突變，在比賽結束前的86秒，前90分鐘一度銷聲匿跡的貝林厄姆，用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進球，撕毀了所有上述報道。考慮到他已被出示黃牌、看起來疲憊不堪，并且早已累積起的易怒情緒隨時可能引爆、對斯洛伐克的高壓逼搶“還以顏色”，他仍能留在場上，已經是種幸運。

也許就是從這刻起，索斯蓋特的心緒有所變化。從8強開始，英格蘭將起始陣型調整回先前熟悉的三中衛體系。并在遏制瑞士與荷蘭的戰術上立竿見影。你當然可以質疑他是否真的相信，英格蘭能在替補們上場的短短數分鐘內進球，但你唯獨不能質疑，他認為留下貝林厄姆是最值得一試的想法。

6.“特里皮爾洛”的落葉劃不破牧羊人的韁繩（2018.7.11，2018世界杯半決賽VS克羅地亞）

筆者在對陣荷蘭賽前的前瞻中提及：“英格蘭似乎鐘愛那種無法掌控自身命運的感覺。”這點在“南門”治下的英格蘭體現的尤為明顯。依舊是以曼妙的閃擊作為開幕，結局卻黯淡無光。

奇怪的是，考慮到這個進球讓英格蘭距離世界杯決賽——一個52年來從未接近過的舞臺只有一步之遙，它并不像此前面對哥倫比亞的點球大戰那樣，顯得那么舉足輕重。當然，現在回望，也許是因為我們已經知曉隨后6年、三屆大賽中的結果。

即便如此，當時效力于熱刺的特里皮爾在那一刻打進的，是他首粒，也是迄今唯一一個國家隊入球，這仍是一個偉大的時刻。這是英格蘭歷史上第四個錦標賽中的任意球得分，這記弧線球也堪稱完美。在中文世界中，特里皮爾隨后因為自身的精湛腳法，得到了“特里皮爾洛”的愛稱。

英格蘭本該在半場前再接再厲，但莫德里奇幾乎無止盡的油箱，提前將英格蘭帝星們的能量消耗殆盡，一次靈光乍現的表演，最終沒能抵過金球先生持之以恒的勤勉，和對比賽節奏的精準把控。或許索斯蓋特在被扳平后的第一直覺，仍是將比賽盡可能拖入點球大戰，他們距離這個目標，僅僅只差10分鐘。曼朱基奇反敗為勝，“牧羊人”率領的格子軍團引吭高歌，進入了世界杯決賽。

7.陰陽怪氣？那就踢到心服口服為止（2021.9.2，2022世界杯預選賽VS匈牙利）

歐洲杯結束不久，歐洲也在試著慢慢從疫情的影響中回到正軌。同時，聲援“黑命貴”運動也在各大聯賽成為了固定的開場環節。極為微妙的大背景下，英格蘭的數名少數族裔球員，在匈牙利遭遇了種族歧視。極端球迷在看臺上不時發出不堪入耳的叫喊，哨響前的單膝跪地得到的響應，則是震耳欲聾的呼聲。

英格蘭最終選擇用進球回擊。作為遭受攻擊的重點對象，斯特林在下半時先拔頭籌，又在隨后力助凱恩笑納大禮。進球后，斯特林有些忘情地脫衣慶祝，即便招致黃牌，他依舊得到了索斯蓋特的寬容。“我們只是試圖采取正確的立場，我們知道下跪會引起反應，但任何性質的歧視都不可接受，所以，斯特林的回擊在情理之中。”

對于一個向來與媒體交好的主帥，這是頭一次索斯蓋特開誠布公地，并未完全遵循常理發言。然而，或許恰是因為這類對弟子的庇護，才能讓英格蘭的更衣室氛圍久違地和睦起來。

8.阿諾德的怒吼，南門時代最后一次“拼點”（2024.7.6，2024歐洲杯1/4決賽VS瑞士）

盡管在世界杯上戰勝了哥倫比亞，并在歐國聯中再次擊敗瑞士，但要平息昔日那些令人心悸的回憶，尤其是在2020年歐洲杯決賽之后，他們恐怕還需要更多的勝利。

所以，當英格蘭上周末對陣瑞士的比賽再次進入點球大戰時，恐懼感仍然縈繞在大部分英格蘭球迷心頭。但這種恐懼并沒有持續太久。阿坎吉罰失了瑞士隊首個點球，而英格蘭則五罰全中，亞歷山大-阿諾德的最后一罰最為精彩。進球后，在外場陣容失去主力位置的他恣意怒吼。看來人們的擔憂有些多余。

英格蘭能走出兵敗溫布利的心魔，還是源自于英足總與索帥在幕后設計的一系列加強措施。英格蘭的教練團隊創造了一個“世界上最強大的點球準備體系”，每個罰球球員罰球完畢后，都有一個伙伴迎接他們回到中圈，這樣的措施是為了以集體的方式幫助球員應對壓力，而不是讓個體單獨承受重壓。

同時，桑喬和薩卡在2020歐洲杯決賽中失點也讓索斯蓋特意識到，短暫的比賽時間會讓球員腳感全無，因此，帕爾默、托尼等后手主罰者，都得到了比以往更為充裕的上場時間。僅憑教練們的意志當然不夠，阿諾德在賽后說，所有人都渴望在點球中親自正名。難以置信？皮克福德在場邊被抓拍到，水瓶上特制了每個對手的慣用腳和罰球習慣。此前決賽已經做的夠好的大英國門，還渴望著進一步的提升空間。

假如英格蘭更加謹慎，或許昨夜帕爾默的外圍發難，也將榜上有名，甚至位居榜首。依阿蘭·希勒看來，索斯蓋特已經完成了任內的最后一戰。在質疑聲中開啟生涯，而南門極有可能在失落情緒和責罵中離開。下一個問題或許是：南門的接班人，是否也能為觀眾帶來足夠多分量的瞬間？

文/薛珺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