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駐意大利記者 沈天浩

46歲的伊戈爾·圖多爾，已經是第4次踏進尤文圖斯俱樂部的大門。

天才后衛，高開低走

雙方的初次相遇，發生在1998年的夏天。彼時，20歲的年輕中衛圖多爾剛剛以替補中衛的身份，跟隨克羅地亞隊在法國世界杯拿到季軍。“我倒挺好奇的，想看看那個高大的南斯拉夫人長什么樣。”賈尼·阿涅利以這樣的話語作為他對圖多爾的歡迎辭，即便他早在幾年前就已經不再是“南斯拉夫人”了。圖多爾身高1.93米，他轉投亞平寧賽場后的第一條新聞是：尤文的健身房為他調整了器械設置。

那會兒的圖多爾絕對算得上是搶手貨，尤文在競爭中擊敗了皇馬、拜仁和佛羅倫薩，才將其簽下。克羅地亞人聯賽首輪即先發登場，上半場接到皮耶羅的角球助攻破門，幫助斑馬軍團4比3險勝佩魯賈——對面陣中的首秀先生，是梅開二度的7號中田英壽。對于尤文全隊來說，那不是個值得銘記的賽季：皮耶羅在深秋遭受韌帶重傷，主教練里皮在冬天與國米“私定終身”，并在不久后引咎辭職。“銀狐”也就此和如今的莫塔一樣，成為尤文隊史上僅有的9位在賽季中離任的主帥之一。季末，尤文僅僅排名第7。

接下來的幾年，圖多爾從邊中衛踢到右后衛，又在里皮回歸后被改造成后腰，與塔奇納蒂搭檔。他有著巴爾干后場球員標簽性的細膩腳法，并因進球效率聞名：他在2000-01賽季7次為尤文建功，接下來一季盡管長期受到腳踝傷勢困擾，依然有6球入賬，復出后首戰對陣國米的頭球破門，更是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冠軍的最終歸屬。圖多爾前壓進攻，很少有防線能夠頂得住他的沖擊力，而他的進球方式幾乎都是頭槌。不過，圖多爾職業生涯中最關鍵的一粒進球，靠的卻是不擅長的左腳。

2002-03賽季歐冠第二階段小組賽，尤文在主場迎來“超級拉科”，特里斯坦和馬凱的進球一度讓加利西亞人客場2比1領先，特雷澤蓋艱難扳平。比賽來到第90分鐘，皮球在特雷澤蓋和安德拉德的爭頂間來到禁區邊緣，替補登場的圖多爾不做停球，直接左腳撥射，一腳世界波絕殺為尤文贏得了八強門票。那本該是圖多爾尤文球員生涯的起飛瞬間，到頭來卻成了最后的輝煌。

兩個月后的老特拉福德，圖多爾在歐冠決賽中首發登場，卻在上半場與舍甫琴科的對抗中腳踝再次受傷，只得黯然下場，而老婦人倒在了12碼前。此后，他在隊內的地位和表現逐漸下降，并在卡納瓦羅到來后被徹底邊緣化，于2005年1月被送到了錫耶納。

逆流回歸，身心受傷

圖多爾第二次披上斑馬衫，恰逢2006年的“電話門”亂局。卡納瓦羅去了皇馬，圖拉姆轉投巴薩，克羅地亞人被召回，并期待著與國家隊隊友科瓦奇在防線搭檔。尤文新帥德尚是圖多爾當年的隊友，這也讓他對未來充滿信心：“德尚對我說，現在一切都取決于我自己。”

命運弄人。多傷體質的圖多爾在錫耶納的18個月里未曾受傷，卻在2006年夏天的備戰階段就遭受半月板傷勢，這讓他錯過了整個賽季。一年后，他離開了尤文，回到家鄉母隊斯普利特哈伊杜克，并在一年后退役。圖多爾掛靴時才30歲，而他真正的尤文生涯在25歲就已結束，他代表尤文出場時間最多的一個賽季，其實是他20歲那年。這是個天才后衛的淪落故事。

尤文曾經嘗試在2006-07賽季中段與圖多爾解約，這讓克羅地亞人體會到了足球世界的冷暖。“在尤文，我明白了何為無情、殘酷的職業足球。當你狀態好、能踢比賽時，每個人都圍著你轉；但當你上不了場，或者被放進轉會名單時，他們根本不會再理睬你。我親眼見過，當孔蒂、蒙特羅這些傳奇離開球隊時，連一束鮮花都沒有得到。”

即便如此，圖多爾與尤文之間的故事，并未因此徹底結束。

失意副帥，性格主帥

圖多爾第三次在都靈城安家，身份已經變成了教練。2020年的炎夏被戲劇性籠罩，尤文在8月初進行的歐冠被里昂淘汰出局，薩里次日黯然下課。齊達內、波切蒂諾和小因扎吉都沒有來，阿涅利令人驚訝地將信任票投給了教練菜鳥皮爾洛，后者在10天前剛剛被任命為青年隊主帥。

即將開啟第一段一線隊執教經歷的皮爾洛，需要經驗相對豐富的助手，圖多爾就這樣被尤文管理層請到了孔蒂納薩。然而，克羅地亞人在球員時代沒有和皮爾洛做過隊友，在教練席上與后者的合作也并不愉快，他在日后接受本國媒體采訪時吐槽：“當時，尤文準備了一份五人名單，帕拉蒂奇把決定權留給了皮爾洛，而他選擇了我。可同時，皮爾洛還把好朋友巴羅尼奧帶到了教練組，外加另一位分析師，并把我們放在了同一級別上——這并不公平，因為我是一名有資歷的教練。在當時，我接受了這樣的安排，因為那是尤文圖斯，但我也就此決定：再也不會擔任任何人的助教了。”

圖多爾的抱怨不無道理。在重返尤文、身份退居助教之前，他在斯普利特哈伊杜克、塞薩洛尼基和加拉塔薩雷等球隊都擔任過主帥，率隊踢過歐戰，還兩次在烏迪內斯救火成功。有媒體報道稱，皮爾洛擔任尤文主帥期間，確實更器重他的布雷西亞老鄉巴羅尼奧。

盡管贏得兩座獎杯，聯賽霸權被終結的尤文還是決定在賽季末換帥，皮爾洛和圖多爾一并離開，前者至今再未執教意甲，后者則在兩個月后就得到了新工作：維羅納失去了尤里奇、扎卡尼和迪馬爾科，在2021-22賽季遭遇噩夢開局，主帥迪弗朗切斯科3輪后就慘遭解職，圖多爾走馬上任。

中世紀維羅納的統治者是斯卡拉家族，而斯卡拉在意大利語里是“階梯”之意。在維羅納，圖多爾的執教生涯上了一個臺階。在不被看好的情況下，克羅地亞教練率領球隊連續第三年位居積分榜前半區，且他的足球比前任尤里奇更美麗、更流暢。卡普拉里頂替了扎卡尼的位置，喬瓦尼·西蒙尼在連年走低后爆發出驚人能量，再加上留在隊內的安東寧·巴拉克，維羅納全新的前場三人組，在聯賽中加起來打入了驚人的40粒進球。

圖多爾的維羅納有著鮮明的戰術標識：左路的拉佐維奇和卡普拉里構造進攻，右半扇的安東寧·巴拉克、法拉奧尼和塔梅澤（外加中鋒西蒙尼）負責終結。不夸張地說，維羅納主帥的戰術讓球員們發揮出120%的能力，西蒙尼、安東寧·巴拉克和卡普拉里日后分別轉投那不勒斯、佛羅倫薩和蒙扎，再未重現當年之勇。不過，維羅納老板塞蒂不求上進，圖多爾的理念與之分歧嚴重，因而在季末離開。

圖多爾接到了來自法國的橄欖枝，依然與尤文有關：馬賽主席隆戈里亞曾擔任斑馬軍團的球探負責人。在馬賽，圖多爾率隊獲得第三，殺入歐冠資格賽，云代爾找回了高身價，韋勒圖和岡杜齊入選了世界杯大名單，桑切斯煥發生涯第二春，以中鋒身份在法甲打入14球。可問題同樣存在：圖多爾性格強勢直接，他在逼搶強度問題上與帕耶生隙，在負于熱刺的歐冠賽后與岡杜齊發生分歧，最終在一年后選擇離開。隆戈里亞如此解釋圖多爾的辭職決定：“伊戈爾所承受的一切，我連對自己最恨的敵人都不會下如此詛咒。他發現自己身處一家俱樂部，卻內外皆敵，四面楚歌。”

幾乎整整一年前，圖多爾接過了拉齊奧的帥位，同樣是在三月份的國家隊比賽日間歇期。接過薩里的教鞭后，圖多爾帶隊表現有所改善，這卻不足以讓他在夏天留在球隊，雙方在攜手兩個多月后就決定解約。為什么會這樣？洛蒂托在去年秋天的一次采訪中，充滿諷刺地評論道：“圖多爾帶來了變革，讓球隊重新充滿了自豪感。然而在聯賽結束時，他告訴我：‘必須送走一批問題球員。’所以，我決定進行改變，送走那些堅信自己才是老板的人，而實際上俱樂部只有一個老板。”

臨危受命，不求回報

就這樣，在2025年春天，圖多爾第四次與尤文走到了一起。性格和環境原因，讓圖多爾在過去四段執教經歷中，要么過得并不開心，要么最終不歡而散；技戰術和管理問題，則讓尤文在過去四名主帥任內，都沒有取得令人滿意的結果。

此番攜手，對雙方來說都是一種妥協。尤文不愿給救火教練開出長約，曼奇尼這樣的名帥不愿考慮；圖多爾對執教豪門充滿向往，可這也是他能夠上任的唯一方式。接下來的一周，克羅地亞人很可能會在孔蒂納薩的訓練場上，試圖將自己熱衷的3421傳遞給球員們。在這套體系中，卡盧盧、加蒂和韋加可能會成為主力三中衛，蒂莫西·維阿和安德烈亞·坎比亞索分居兩翼，洛卡特利與赫夫朗·圖拉姆搭檔后腰。前場的人選要微妙得多：科普邁納斯和耶爾德茲可以居于中鋒身后，但尼古拉斯·岡薩雷斯、小孔塞桑和麥肯尼也有機會。

中鋒位置上，此前已經淪為替補、經常枯坐板凳90分鐘的弗拉霍維奇，有機會在換帥后改變命運。2022年，尚在維羅納執教的圖多爾在采訪中就明確表示：“奧西門？不，我覺得意甲最好的前鋒是弗拉霍維奇。”彼時，塞爾維亞人剛剛加盟斑馬，正是意氣風發時。此前得到莫塔偏愛的穆阿尼，近幾場比賽表現沉寂，現在主力位置又受到了威脅，關于他的買斷談判，看來并沒有那么急切。

重新激活弗拉霍維奇，也是圖多爾的重要任務。尤文已經為塞爾維亞中鋒投入了太多，無論是任憑他逐漸低迷、明年合同到期離隊，還是在今年夏天低價將其賣出，都是尤文想要極力避免的局面。

圖多爾肩上任務重大，回報卻相對頗為有限。尤文官方的新聞稿中，并未說明新帥合同的期限，但據《都靈體育報》，雙方達成的協議相當特別：圖多爾的合同本身將于6月30日到期，如果球隊獲得歐冠資格，他有權選擇續約到明年夏天，同時尤文俱樂部也手握一份選擇權，可以在7月30日之前單方面終止合同。《共和報》稱，接下來的三個多月里，尤文新帥的薪資只有50萬歐元，外加獎金。

為了得到這次機會，圖多爾以一種近乎卑微的態度，接受了老東家的合同條款（作為對比，一年前他救火拉齊奧，合同直接簽到次年夏天）。聯賽結束后，圖多爾還要率隊前往美國參加世俱杯，可即便尤文季末能夠獲得歐冠資格，他也很難得到一份續約合同。必須考慮的因素是：夏天的選帥環境與當下完全不同，在孔蒂和加斯佩里尼這樣的候選人面前，很難想象尤文會繼續將下賽季的命運交給圖多爾。

第四次相遇，第四次分開，看起來幾乎是必然。即便如此，圖多爾依然義無反顧。